灵魂伴侣④

时间过得飞快,云深不知处后山苍莽的古林逐渐褪色,染上一层乍眼的金黄和浅红,秋风渐起,连着下了几场雨,祠堂前的石板愈发冰冷刺骨,犯错的学生跪了一夜连鞭子还没落下,就吸着鼻涕晕过去了,翌日山门前多了几个扛着扫把的倒霉蛋。

 

如同其名,云深不知处山门前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底,直直伸进云遮雾绕的深处,聂怀桑捡下头上的落叶,惊诧道,“这何时能扫完?”

 

树叶掉个没完没了,刚扫干净的石阶就被落叶掩埋了,那几个犯错的学生连护罩都升起来了,可石阶太长太多,灵力也无法维持,只得再返回来扫。

 

江澄打了个哆嗦,并没有人通知他来领罚,看来在冷泉闹蓝忘机那一出那小古板并未告诉蓝启仁。

 

不然这会儿扛着扫把的就是他了。

 

特别是山下桃源镇近几日举办庙会,各地的杂耍艺人戏班子和特色小吃都汇聚在镇上,不分昼夜地狂欢表演,下山采办归来的门生把镇上的热闹一同带了上来,本就难以静心的少年们更是一个个心浮气躁,连着几次小考频频出错,蓝启仁气得胡子发抖,当即发配半数学子去罚抄。

 

结果不知蓝曦臣追上去说了什么,第二日蓝启仁竟然等学生到齐之后,大手一挥放这群抄了一夜书以致面目憔悴的学生们下山去领略风土人情了。

 

拘得住人拘不住心,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总管束着也不是法子,还是要放放风的。

 

少年们恭恭敬敬拜别走出兰室,蓝启仁心里那点欣慰还未散去,就见他们换了张皮似的叽叽喳喳朝山门飞奔而去,有几个趁他不注意召出佩剑就准备御剑下山。

 

“禁疾行,禁喧哗,禁御剑,你们给我回来!”

 

那群欢天喜地的背影闻言一顿,跑的更快了。

 

只有蓝湛抱着书稳步走过来,“叔父还有何吩咐?”

 

蓝启仁几欲呕血的心情被治愈不少,骄傲之怀油然而生,“无事,忘机去吧。”

 

“是。”

 

罚扫的人自然是没有自由的,要扫完才能下山,江澄如今对蓝忘机大为改观,这次又帮他逃脱了罚扫,和聂怀桑站在山门前等他的功夫,竟然看见了老熟人。

 

不知金子轩犯了什么事,扫长阶的人里居然还有他的一份,金家少宗主是个矜贵骄傲的性子,这辈子第一次拿起扫把,甚至还被不久前结下仇的小混账盯着,如今恨不能把头埋进衣服里。

 

“子轩兄。”聂二也不知是好心还是没眼色,“你们这个扫完要到何年何月,不如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们也可帮你带回来。”

 

“凡间俗物。”金子轩冷哼一声,“有何稀奇。”

 

“你跟他说什么?”江澄看金子轩一眼,“人金公子见惯了人间声色犬马,自然不稀罕,自然是扫山门来得更有趣一点。”

 

金子轩握紧扫把长柄,一张刀削斧刻般的俊逸面庞变成菜色,咬牙切齿道:“江澄!”

 

“怎么,想打架啊。”江澄抬起下巴颏,垂下眼做足了俯视姿态,“想扫到明年?”

 

聂怀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一把拉住江澄袖子,“是他一个人扫吗?江兄你后背不疼了?”

 

“扫石阶罢了,关我后背什么事?”

 

江澄今日起晚了,满屋子寻不见自己另一只束袖,只得敞着袖子跑出来,聂怀桑这一拉把袖口扯得宽大,顿时灌入冷风冻得他一激灵,江澄正要骂他,就见一抹雪白靠近,按下他被拉开的衣袖。

 

蓝忘机瞳色浅淡,在晨曦的光线里如同结了浮冰一般冷然,“你想扫?”

 

聂二抬头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自己被瞪了,于是默默后退半步。

 

江澄不知道他又生了哪门子气,没好气道:“谁爱扫谁扫,我哪有那般闲工夫。”

 

金子轩:“……”

 

聂怀桑一脸急色,“咱们这就走吧,这会儿戏班子应该已经开唱了。”

 

于是三人便御上仙剑,朝山下去了。

 

 

 

 

 

 

山下人来人往,各色小吃在寒凉的早间空气里冒着袅袅雾气,有些摊主认出少年们身上蓝氏校服,知晓他们是云深不知处下来的修仙弟子,便免费送上些小玩意儿换故事听,聂怀桑颇有说书人的天赋,长街没走过半程,已经满手的吃食小物,连带着身旁二人也有了口福。

 

戏台建在水上,在演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聂怀桑扶着桥栏走不动了,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看完满眼热泪正想侧头分享一下观后感,却发现那二人丢下他跑了。

 

江澄俯在一个摊子前,摊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脚边蹲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正探出身子在身前绒布上细细观望,不时拿手里草尖轻轻逗弄,不时抬头跟江澄一本正经探讨。

 

更让人惊奇的是蓝忘机也在那里,长身玉立在江澄身侧,摊主姑娘递给他一个嫩黄小包,他倒出一点里面东西在手上,掰碎了放进江澄掌心,侧身时清冷眉眼竟带着几分温软,清风吹过,脑后抹额尾端扬起来,最后垂落纠缠进江澄乌黑的发间,竟是那般黑白分明又亲密无间。

 

和着喧嚷的人声和背后升起的烟火,让聂怀桑觉得分外不真实。

 

于是他扎进人群里,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圈,用上好字画和漂亮工艺把乾坤袋塞得满满当当,回来一看,那二人还在那里。

 

聂怀桑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他们打破僵局。

 

他上前一看,蓝江二人身前是四只嗷嗷叫唤的幼犬,江澄正颇有兴致地把其中一只毛色纯黄的抱在怀里,“江兄颇有爱心啊。”

 

江澄有些牙疼地抽了抽嘴角,“你吃的什么?”

 

说的是聂二手里咬了两口的饼,热气腾腾,看起来颇有食欲,聂二嚼着嘴里东西口齿不清,“叽八烧饼。”

 

蓝湛看他一边吃一边说话的样子不禁皱起眉,转身就走,衣袖上却传来拉力,江家少公子一根素白手指勾住他宽袖,“不能走。”

 

蓝湛面无表情,“何意?”

 

“你不知道?”

 

蓝湛面上流露出困惑来,“我该知道什么?”

 

聂二见缝插针,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告诉江澄,“芝麻烧饼。”

 

“去去去。”江澄用肩膀推他,“没问你。”

 

聂怀桑可怜巴巴走到一边。

 

江澄左右看了看,一旁惊诧看着这边的几个同窗被他用目光赶到了远处,他重又朝一脸不解的蓝湛望去,“你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我们站这里这么久了。”

 

蓝湛隐隐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们不是……”江家少宗主低着声音快速道,接着抬起手在半空里指了指他后背,“这会儿又不灵了?”

 

江澄并没有碰到他,但蓝湛仍是被烫到一般超前迈了半步,将后背铺天盖地的莲花图腾离那只手远了一点,站稳后心下里迅速蔓延开后悔和羞恼,“不要在外随便提起这事。”

 

他着实反应有点大了。

 

对比江澄坦荡随意的态度,他敏感得有些不同寻常,他是能感觉到的,那一刻心里漫上的怜爱和欢喜,混杂着些许的怀念伤感,余光里少年眉眼含笑,脚步越迈越小,最后直接停在那姑娘身前,弯着腰去逗弄张嘴打呵欠的狗崽儿。

 

那晚在冷泉,江澄说到他曾有三个这般可爱乖巧的伙伴,同他一起成长,却又在一个伤心的黄昏失去了它们。可他如今在这里,在他身侧,蓝湛满心都在想,你再也不需要失去了。

 

江澄被这般严肃而长久地看着,忍不住心里切了一声,嘴上却从善如流,“好吧。”他脚下如同生了根,小黄狗崽趴在他怀里,温热地肚腹一起一伏,他满眼都是柔软,故而从来倨傲凌厉的眼睛也如同撒了层糖霜,隐约有甜蜜的香气溢散,“但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江家少主微微仰起头,眼脚下垂,一双杏眼玻璃珠子一般清透见底,“蓝忘机?”

 

谁能拒绝他?

 

蓝湛忍不住偏开视线,耳尖发烫,江澄在他耳边又问,“还是说云深不知处不准养活物?”

 

“没有这种规定。”

 

“那我要养。”江澄的声音雀跃起来,蓝湛几乎能想象他一下子明亮起来的杏眸。

 

他只得去询问卖犬的姑娘,“他手里这狗如何卖?”

 

江澄在他身后小声欢呼了一声,孩子一般满足快乐,蓝湛不知自己脸上何时冰雪消融,如同阳光穿透海水,只是好奇为何这姑娘突然脸红低头,连钱都不收他的了。

 

聂二给江澄掰了一块饼,好奇道,“魏兄不是怕狗吗?”

 

“那怂蛋,吓死他才好。”

 

江澄举起小狗前爪朝转身走回来的蓝湛挥了挥,“所以它要留在云深不知处,云梦离这里也不算远,御剑两天就到了。”

 

蓝湛不赞成道:“你不是说你养?”

 

“我在的时候我养啊。”江澄理所当然,“我走了当然就你来养,毕竟是你买的。”

 

蓝家二公子从未见过如此满嘴歪理的人,短短一瞬间人财都被坑了,只得无可奈何道,“强词夺理。”

 

江澄揉着小狗脑袋把它举起来看着蓝湛,“看见没,认住他,它要不管你就咬。”

 

蓝湛:“……”

 

聂怀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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