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羡澄】有风来

新年贺文第一棒,总算没有开天窗

质子羡x侍郎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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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京都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前线败退的消息如同这般阴沉的天气压在都城上空,朝堂上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如同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了空气,宫人们来往点换烛火的脚步已轻之又轻,仍然重重地踩在了每个人心上。

 

年轻帝王惊艳天下人的温润眉眼在折子锋利的阴影下显出几分难言的肃杀,这是半个月来第八封急奏,来自八百里外的前线,一路上跑死了六匹良驹,送军令的驿使刚把信交给宫人就倒地力竭而亡,口中吐出的鲜血溅在信上,深深浸入皇帝手中的军报上,还带着几分北国的寒凉。

 

八十万粮马充足的精锐,被二十万草莽打得节节败退,连丢十二城。

 

早朝过后,兵部吏部又被传到御书房,聂怀桑拍着胸口和江澄庆幸,“国子监读书时我觉得咱们皇上是天底下脾气最好最温柔的皇上,刚刚他把折子摔在地上,我胆子都要吓裂了。”

 

江澄冷哼一声,“你大哥当初查你一回作业你都要死要活的,你那胆子倒也抗造,还没碎成沫儿。”

 

聂怀桑不满,“不带你这么翻旧账的,当初咱们一同求学,你可见过太子哥哥这般可怕的模样?”

 

“那些酒囊饭袋年年从户部要去数不尽的军费,如今对阵四分之一的草莽,三月不到连丢十二城。”江澄不可置信地看着曾经的同窗,“不过摔了本折子,当今陛下也是能忍的,你大哥当初听你骑射最后一名追了你几条街你记得吗?”

 

“我本就对骑射不感兴趣,不如你们将门子弟在马背上长大。”聂怀桑抱怨着,“这些世家公子哥哪里上过前线,若是你……”

 

“你也说了当初。”江澄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杏眼中雪色晶莹,“可龙椅上坐着的,还是你的太子哥哥吗?”

 

二人沉默了一段,还未将殿前玉阶走完,宫人又急急忙忙跑来拦住,“聂少卿留步,皇上传召。”

 

聂怀桑顿时一脸哭相,“江兄你陪我。”

 

江澄看不下去地翻白眼:“皇上又不吃人。”

 

“可是他刚发那么大的火。”

 

“八成是哪国使团要来了,你一个鸿胪寺少卿,还能把火烧到你头上不成?”江澄烦死了,“你快去吧,我慢些走等你。”

 

江澄刻意走慢了,已近年关,到处都能碰到清扫宫墙和擦拭石像雕刻的宫人,不时碰到捧着新衣的宫女,急匆匆穿过小路往各宫去,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漂亮的衣裙将雪地拖曳出弯弯曲曲的痕迹来,又被腊梅枝上落下的雪掩住。

 

“侍郎小心!”

 

眼前掠过汹涌的朱红,江澄看那舒展的梅枝看得入迷,下意识抬手去挡,只觉腕上剧痛,在梯上挂灯笼的宫人吓得险些掉下来,和扶着梯子还有在下面检视的几个人在江澄面前跪成一团,话都不会说了,只会连声道饶命。

 

“无事,你们继续吧。”

 

宫墙长起来,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江澄越走越快,脚下踩着厚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那大红的灯笼落下在脑子里刮起了一阵不小的飓风,把掩埋在深处的一些残枝败叶也掀起来了。

 

不过是个灯笼。不过是个灯笼。

 

垂在身侧的手腕从持续传来剧痛,像是会传染一样逐渐席卷至手肘,肩膀,最后连喉咙都疼起来,江澄大口喘息,浅白的雾气迷蒙了眼睛,身上的三品绿色文官官服却越发刺目,让他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若是我。

 

他想着聂怀桑没说完的话。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可腕上被灯笼撞到的地方已然麻木,连收拢手指都迟缓笨拙。他看着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关节僵硬腕骨细弱,虎口指肚更是苍白薄嫩,连一盏灯笼都避不过躲不开,这如似装饰的手再也拉不开强弓,提不起长枪。

 

若是我又如何?

 

雪下得极大,目及之处皆是冰雪苍穹,白得刺目。江澄被这雪色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他早就不敢顶着将门子弟的头衔,如同那绛紫色的武官朝服,再也不会落在他这副连盏灯笼都敌不过的身子上。

 

被那人看到,应该是要笑话一番的,他俩向来爱在武场过招,拿着木剑斗个没完,比谁射的风筝远,你来我往的,谁输了就去买城南的酥饼回来,若是如今,那酥饼铺的门槛都要被他踏烂了。

 

 

 

2

春风降临至京都时,聂怀桑带着关外未消融的冰雪和锋利的罡风回来了,那日城门大开,蓝昭军队的马蹄率先踏上国都,接着是鸿胪寺使团的马车,一众身娇体弱的文官在轿内昏昏欲睡,持续了三月之久的求和与谈判让他们身心俱疲,即便在国民的喧嚷和大声欢呼中也无法醒来。

 

北夷使团的车马轿夹在正中,兵马皆是一身玄色,只有头盔脑后和长枪上方的红缨增添亮色,却有一人打马在前,如玉如松,眉眼风流,前襟别着一只早开的桃花,从身上沉闷的颜色中跳脱出来,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目光。

 

聂怀桑被耳边的敲击唤醒,从马车帘后探出睡眼惺忪的一张脸,“魏兄?”

 

“这是去往哪里?”

 

马上的人微微颔首,长长马尾掉落在脑侧,总是带笑的一张脸和少年时期仿佛没有任何不同,细看却是处处陌生。聂怀桑被这低沉的声音拽回眼前,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工部在朱雀大街辟了块地皮,为贵国来使新修了府邸。”

 

魏无羡微微皱眉,“皇城出口?”

 

聂怀桑立刻福至心灵,“皇城边上商铺繁多,人流繁杂,武英大街清静些,我记得魏兄嗜酒,那里更是有条酒巷。”

 

“聂兄懂我。”

 

二人一唱一和,聂怀桑要来一匹马,他俩便脱离了使团,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从前的质子府没有拆,归在了户部名下,里面没人动过,你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聂怀桑絮絮叨叨,停下来看魏无羡在武英街口买了包栗子。

 

落日余晖粘稠温暖,照在这位昔日同窗俊美如铸的侧脸和宽平舒展的肩背,不少过路女眷忍不住回头看这出现在街头的如画人物,被他发觉后笑望过去,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殊不知他在战场上如同鬼魅般出其不意的战术,生生将彬州十二城变成蓝昭八十万兵将的坟场。

 

“魏兄风采不改当年啊。”聂怀桑瞧着等栗子的间隙就被几个姑娘塞了香囊手绢的魏无羡忍不住感慨。

 

“过奖过奖,聂兄谬赞。”魏无羡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半点不含糊尽数笑眯眯接受了这般吹捧,他牵着马绳索性不上马了,慢悠悠走在被夕阳涂染成暖色的街道上。

 

无需聂怀桑指引,这条街他走了十年,闭着眼都能找到喜欢的点心铺子和酒庄,阿姐常去的胭脂铺和首饰店在柳条儿巷子深处,首饰店老板娘脾气不好,但手艺极好眼光毒辣,镯子和玉簪成色极美,纹刻精美入木三分,每次去给阿姐取首饰要在路上哄江澄大半天,生怕他和老板娘吵起来掀了人家的摊子。

 

腰上银铃叮叮当当,急促地敲击沿路熟悉的砖墙,还未到质子府门前,却已看到府中桃树,京都桃花还未盛开,只能看到那株桃树高大的树冠顶出院墙,在外面就能看到努出嫩绿芽儿的枝丫繁盛茂密,还有不少枝叶从质子府探出来,如同老朋友一般朝他招手。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夷人,却在这里住了十年,北夷战败投降,以示求和将十岁的皇子作为质子送到蓝昭,名义是质子,实际上和囚犯无异,如今他再次回来,则是作为座上宾被尊尊敬敬地请至这里。

 

聂怀桑气喘吁吁跟上来,“魏兄,你急什么?”

 

“桃花还未盛开。”

 

“今年京都寒冷异常,魏兄发书和谈之时还在下雪,这桃花自是比我们沿路回来时开得晚一些。”聂怀桑记忆中魏无羡是很健谈的,他天生一张笑脸,和人亲近的本能与生俱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当初国子监那些起初看他一眼都嫌污了眼的世家公子们最后皆跟他称兄道弟,在他质满离京后他们着实失落遗憾了许久。

 

如今的魏无羡却显得稳健许多,仍旧是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睛,那张俊美无匹的皮相,可聂怀桑无论如何也不敢跟他勾肩搭背无话不谈了,一时间二人无话,直至走到质子府门前,聂怀桑犹豫道:“魏兄且等一等,去取钥匙的人马上就到,不过府中久未有人居住,怕是需要洒扫一番,家具老旧,从户部的库房里取来新的需要一些手续,不如先到使馆住下。”

 

“一介粗人罢了,我哪有那么金贵,从前住得,现在也住得,我念旧,什么也不换,不用麻烦了。”魏无羡在聂怀桑惊讶地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嘟嘟囔囔道:“就是不知这锁换了没有。”

 

“魏兄离京后这处地产归了户部,这么多年放在这儿谁也不让住,说是要改个办事处,你的钥匙怕是……”

 

聂怀桑说着,听见“咔哒——”一声清响,魏无羡回头竖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颊边陷下去一个浅浅的酒窝,露出了几个月来第一个心无芥蒂的爽朗笑容,“我们偷偷进去。”

 

说是要改办事处,户部名下的地产数不胜数,怕是也没时间管这个小小的质子府,院里的陈设一切如旧,魏无羡甚至从假山下找到了他们当初藏起来的春宫图,弹珠子记下的胜负,最后停在聂二和金子轩各欠魏无羡八十二颗珍珠,底下愤怒地写着“这厮作弊”,看样子是金子轩的手笔,亭子廊柱上有管家给魏无羡量身高刻下的印子,魏无羡站过去,发现最高的那个刻痕还停留在眉毛那里,他转了一圈,瞧见柱子背后刻痕尤新,他心中一动,抚着那道堪堪比他眉毛高出一点的痕迹,桃花眼忍不住弯成两道新月,似有春风拂过。

 

聂怀桑找到一只旧弹弓,材料上佳,他用袖子擦了擦,那弹弓表层仍是温润光亮,他怔怔地,眼圈蓦地红了。

 

岁月在这里停止了,直到一声怒喝将回忆击得粉碎。

 

“聂二!”来人声音清朗,如清泉撞壁,声音里却怒不可遏,“你给我滚出来!”

 

聂怀桑全身一震,脸上的肉失去控制地抖出七八个形态,如同听到地狱回音一般惨叫起来,“是你要住这里的跟我没关系啊魏兄!”

 

来人一脚把大门踹得大开,衣袍随抬起的腿绽出朵丁香色的花儿来,衣袂落下,露出一张有几分病气的白净面皮,因为疾行而来眼下飞出红晕,如同白玉浸透了花汁一样惊心动魄,可他细眉压着冷厉的杏眼,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而咄咄逼人,停下喘匀了气,口中句句毫不留情

 

“我当你只是个下棋遛鸟的软骨头,没想到竟低看了你,这溜门撬锁的本事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还摸进我户部的地方来了,明日我就上奏陛下,江北流民作乱正需要你这般胆识过人的肱骨,聂大人这胆量和才能留在鸿胪寺实在是委屈了。”

 

聂怀桑眼中惊恐,一叠声否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点都不委屈,我在鸿胪寺挺好的!魏兄救我!”

 

江澄绕过假山,“你叫谁?”

 

聂怀桑哭丧着脸自廊柱后露出半个身子,手指着身侧,“这门他开的,真不关我事啊江兄。”

 

“别生气了阿澄。”

 

江澄猛地抬头。

 

魏无羡没骨头一样靠在廊柱上,包裹在玄衣下的身形修长华美,春日的阳光落在赤红的发带上,又被揉碎了掉进他眼里,他从怀里拿出还温热的炒栗子,“来吃栗子,一会儿我帮你骂他。”

 

江澄张了张嘴,“你……”

 

魏无羡走过来,迎着阳光,迎着春风,迎着满心的欢悦,一步一步走到江澄眼前,腰上银铃叮叮当当叫起来,他抬起眼,小江侍郎乌黑的发顶堪堪停在他眉上一点。

 

他垂眸,目光沉甸甸落在两簇绒绒的长睫上,“我来找你了。”

 

 

 

3

魏无羡质满离开京都的前一天晚上刮了一场很大的风,仆从外面轻手轻脚地收拾他住了十年的地方,试图把这十年的印记一起打包回北夷,魏无羡把桃树下的秋露白挖出来一坛,在月色朦胧的清辉下,清醒地等了一夜。

 

直到天亮老管家来敲他院子的门,江澄都没有来,桃花谢了一地,魏无羡有些迟缓地站起来,踩着满院的粉白,一步一步陷进柔软的花瓣里,如同下一秒就要被淹没。

 

他是不是受伤了才没有来?伤到了哪里?严重不严重?还是说被什么急事绊住了,才会晚了一些?那等他来了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一定要发脾气的,说不定再也不要理我了。还没告诉他我买了栗子和云片糕放在屋里,还有秋露白挖出来忘记放回去,万一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他这人嘴巴硬心里却那么敏感,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他一定要自己难过好长时间,没有人哄一哄可怎么办。昨夜的月色那么美,他看到没有?

魏无羡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朝来路跑回去,把身后的混乱和呼喊抛在脑后。

 

桃树实在是很高大,粉色云霞远远地就出现在眼前,花瓣飘进他衣领和袖口,他推开质子府的大门,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这才发现树干并没有那么粗壮,小时候江澄藏在树后就能遮住整个儿身子,现在却无法把少年竹节一般修长拔节的身子藏起来。

 

一截浅紫衣摆露出来,精致的莲花绘纹在风里舒展。

他的阿澄在哭。

 

少年见到他,眼中乍然亮起惊讶和喜悦,那双六月青杏般青涩漂亮的眼睛里充盈着昨夜的星光,魏无羡舍不得它们落下,凑上去用嘴吸吮去了。

 

“别哭。”魏无羡捧起少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柔嫩脸庞,“不哭,我在这里。”

 

江澄垂下眼,眼角绯红,如同幼鸟惹人怜惜的柔软嫩羽,“我没哭。”

 

“好,没哭。”

 

他气喘吁吁地看向别处,让少年粗鲁的胡乱擦掉眼泪,声音里却还有几分水汽,“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屋里有我叫人买来的云片糕和炒栗子,要是不热了就不要吃了,我等了你一夜想陪你尝一尝我们酿的酒,可你没来,那就再埋回去等下次喝吧,你不准一个人偷偷尝鲜。”

 

“你以为谁都是你吗?”江澄推了他一下,魏无羡捉住他的手,从头上解下发带一圈一圈缠绕上少年纤细的腕骨。

 

“昨夜月色极好。”

 

“我知道。”

 

魏无羡胸中有许多质问,许多委屈,许多的思念,他此刻却一句都不想说了,随手在衣摆上扯了块布条把散开的长发束起,却见眼前的人低下头去,墨也似的乌发间落下几瓣桃花,紧接着腰上一坠。

 

江澄把一只刻了九瓣重莲的银铃系在了他腰带上,少年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你忘记我试试。”

 

“不会的。”魏无羡看着他,桃花在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里纷纷扬扬,像是落了一场雨,他抓住江澄的手把银铃晃出声响,“我会来找你的。”

 

银铃叮叮当当,在那个桃花漫天飞舞的清晨逐渐远去,江澄站在树下,腕上发带鲜红如血。

 

 

 

4

春日渐暖,上林苑草长莺飞,原本还担心严寒动物尚未复苏,随着春猎日子渐近,到底还是迎来了一个不错的天气,北夷使团受邀一同前往,蓝昭皇帝曾与魏无羡是国子监同窗,同拜国子监博士习得君子六艺,趁此机会也可重温同窗之谊。

 

蓝昭鲜少有今年这般长久的酷寒,皆是在家里闷了几个月,纷纷如同放飞的风筝一般沿路流连,打马饮酒,一个个像是出来春游的,还没到驻扎地,已然喝醉过去一半。

 

说是暖和了,实际上只是比起前几月的严寒较为和缓,侍从们忙拿厚实的皮毛把自家主子包裹了,再去取姜汤喂下,还要有醒酒汤和驱寒药备着。

 

今年春闱因来了北夷使臣,为振国威,满朝文武和世家公子们几近倾巢而出,吃穿用行比之往年不知讲究了多少,户部一行人都是拉着张脸,看着沿路的铺张浪费,大概明白为何今年春猎预支的钱比去年多一倍了,户部尚书第三日便称病回京了,江澄怕他待下去真气出毛病来,配合着做戏把他送上了马车。

 

“陛下怎还坐在那里?”

 

聂怀桑给江澄让了个位置,他提心吊胆等了几日,发现江澄真的没有上奏推荐他去江北平乱,这才敢在他面前找回舌头,“江兄不知,陛下和魏兄相谈甚欢,今日是魏兄为春闱最后一场射猎比试开场。”

 

话说着,一匹四蹄踏雪的枣红骏马已走到围场中央,魏无羡骑在马上,一袭玄色劲装利落潇洒,张弓搭箭的肩背宽阔舒展,鸦色长发一半被墨玉发冠高高束起,一半飒然沓下,整个人如同战神下凡一般俊美无匹。

 

炭盆高架在场地正北的高塔上,今年围场修得实在是很大,那高塔四周还围了圈故弄玄虚的挡板,只露出小小一个窗格,比起往年大为不同,江澄瞥了一圈周围同僚看好戏的表情,冷冷道:“小家子气。”

 

聂怀桑也有些惨不忍睹地摇头,“魏兄当年射艺在我们之中无人能出其右,这点难度对他来说怕是不够看。”

 

话音刚落,魏无羡一脸闲适地松手,火箭离弦,稳稳地扎进炭盆里,浓烟升起,火苗烧断引绳,巨锣被敲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比赛开始。

 

这实际上是魏无羡第一次参加春闱,却不是他第一次来上林苑,从前江将军年年都要被叫来,还要带着江澄和他两个小拖油瓶,前几年他和江澄只能看着,江澄到了十三岁,就变成他和江厌离一起看着,整个上林苑只有他一个已十六岁却待在营帐里的少年,围猎结束,温晁将血淋淋的猎物扔在他脚下,说是送给留守的女眷。

 

“他看不上。”江澄从后面甩来的鹿腿把温晁砸的摔了个跟头,“就你那点儿,留着给自己补补吧,小野鸡小兔子的,温公子童趣斐然啊。”

 

魏无羡被矮他半头的少年跑过来挨住了肩膀,要给他底气一般还轻撞了两下,“野鸡兔子怕是不够温公子补。”

 

“那倒是。”江澄装作思索,“那便把你质子府湖里的老龟送给温公子吧,千年王八万年龟,定是能大补。”

 

“江澄!”温晁气急败坏地爬起来,雪水和血水溅了一身,“你不要命了!”

 

“温公子口气大得很,你把这堆血气冲天的污秽扔在我江家营帐前,是诚心要冲撞我家女眷?”江澄仍是孩子身形,甚至声音都还稚嫩清脆,可他目光如炬,毫不示弱地直视比他高大许多的温晁,“你当我江府是软柿子不成?”

 

温晁武艺向来拿不出手,面对气势凌然的小小少年竟不敢上前,只是叫嚣,“你竟敢为了个夷国小贼跟我温家作对,我记住了,他日定要你江家血偿!”

 

江澄脸色一冷,周身战意顿生,魏无羡按住他拔剑的手,“温公子此言差矣,明明是你上门挑衅在先,怎还倒打一耙。”他把江澄僵冷的手指握进掌心,轻轻捏了捏,“倒不是我挑剔,只是昨日景和公主猎来的狼皮还在帐里,要把你这些也放进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了。”

 

温晁气得脸色发青,“蓝景和那个疯丫头半点闺阁女子的样子没有,也就是靠着男人让着才能打到猎物,她没人要才瞎了眼看……”

 

话没说完,被一声清脆的鞭响抽倒在地,景和公主一袭猎装英姿飒爽,铁青着脸骑在马上,手中长鞭抽得温晁满地呼号,魏无羡和江澄这才装作刚看见的样子给公主行礼,转身偷偷笑着跑进自己的帐里,江澄一边换满是血污的猎服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给魏无羡说他第一次围猎的经历,末了从箭袋里捞出一只眼睛还没睁开的雀儿,亲密地坐到他身侧,“温晁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废物,你别理他。”

 

“你还劝我?”魏无羡拿帕子包住瑟瑟发抖的小鸟,用手指沾了水小心地往嫩黄的小嘴里喂,“不知道谁都要拔剑上去和那蠢材干架了。”

 

江澄抿了抿唇,“他活该。”然后凑过来,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圆乎乎的,认认真真瞧着魏无羡手里的雀儿,“能活吗?”

 

“养着看吧。”魏无羡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蛋肉,招来清脆的一巴掌,他甩了甩手,有些无奈道:“你这今天兔子明天狐狸后天鸟儿的,真把我这儿当后院了?”

 

他当然知道少年怕自己去围猎了他待在营帐里无聊,每次回来都带着软乎乎毛茸茸的幼兽,又或者是形状怪异的石头和挑掉他发带的嫩绿枝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生怕他没人陪着失落。这种柔软又笨拙的心思好猜得很,可问起来江澄却又是个嘴巴紧的,只说阿姐喜欢,让他代为看管。

 

好吧,看管就看管,一群小东西养好了就上蹿下跳吃喝拉撒,把他的帐子糟践得不成样,最后甚至鸠占鹊巢,把他逼得不得不去和江澄挤一个帐篷,天可怜见的,他这人心大得能撑四五只船,温晁那点挑衅挖苦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又舍不得江澄小心翼翼的善意掉在地上,只能每天给群畜生当爹又当妈,呜呼哀哉。

 

江澄看着有意思,跃跃欲试道:“我试试。”

 

魏无羡用下巴颏指了指案上,“水太凉了,你先喝点排骨汤暖一暖,阿姐说要趁热喝。”

 

不一会儿江澄端着碗凶神恶煞地在背后踹他屁股,“排骨汤排骨呢?怎么只剩汤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排骨泡久了不好。”魏无羡随口瞎扯,捧着手帕迅速站起来躲过下一脚,“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解决了。”

 

“魏无羡!”江澄气死了,恨不得掐死他,“拿命来!”

 

 

 

5

自半个月前质子府重逢后江澄再没见过魏无羡,京都这么大,江府和质子府也就隔了两条街,完全错过无非是有人刻意躲着,江澄想该是当了几年文官,如今他竟也变得优柔寡断畏手畏脚,他能坦然面对家中巨变和自身过往,却怕起了再见故人。

 

围猎的众人在开场锣声下离弦的箭一般散开去,魏无羡在外围跳下马背,把手中执着的马绳交给前来牵马的侍从,跟使团里的人侧头说了几句什么,突然转头看过来,江澄呼吸一窒,听见周围女眷们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他和聂怀桑都是来晚了,就没有去前面准备好的位置上,他们这里多是贵族家眷,而且位置实在不是很好,经常被场边的旗子挡住视线,他觉得魏无羡应该是看不到他的,可他就是定定地看着这边,目光笃定,毫无偏转,聂怀桑还傻乎乎招手叫魏兄,问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边。

 

江澄心里一阵狂跳,心慌意乱地转身就朝营帐跑去,被聂怀桑一把扯住衣服,“江兄急什么,还有表演呢,听说是京都最有名的杂耍团……”

 

“杂什么耍,我看你像杂耍。”

 

聂怀桑:“……”

 

春草初生,却掩盖不了踩在地上去年冬天草木尸体噼啪断裂的声响,江澄脚下越走越快,在迷宫一样的营帐群里转来转去,他只顾闷头往前跑,再抬头时连自己到了谁的扎营地都不清楚。

 

风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粗喘,隐约混杂着清脆的铃声,江澄垂眸,只见马蹄踢踏上前,衣袖上阴影逐渐扩大,最后将他的整片阳光都剥离下来。

 

他不敢抬头。

 

那目光滚烫而直接,如同烧热的糖浆从他头上倾倒而下,把他整个人自上而下包裹起来,最后化作一柄利剑流连在他的强装平静的侧脸,几乎要刺伤他。

 

“你不想见我?”他几近委屈。

 

江澄捏紧了拳头,魏无羡从来不会强迫他,他相信他只要说是,就能一人安然无恙地回到营帐,可他咬住了嘴里的皮肉,沉默地做出了回答,于是魏无羡的声音轻快了一点。

 

“为什么不回信了?”

 

魏无羡质满出京后二人并未断了联系,而是维持了两年的书信往来,某个冰雪消融的春天江澄如同人间消失一般,魏无羡寄去的信都石沉大海,全部没有了回音。

 

江澄避无可避,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小臣案头事务繁多,自是不如主使这般悠闲……”

 

理由说了一半,他已然被低伏下身体的魏无羡拦腰一把抱上马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惊叫了一声,魏无羡横在他腰上的手臂是他无法撼动的牢笼,已经褪去少年身形的男人有着温热结实的胸膛,像是一座富有生机的山,说话时嗡嗡地震动着,魏无羡有些不满,“放着。”

 

江澄手忙脚乱把脸遮起来,“你他妈疯了?”

 

背后闷闷地笑,胸膛密不透风地贴着他脊背,江澄全身都战栗起来,慌乱地打量四周,生怕哪个拐角钻出个同僚来,“把我放下去,成何体统!”

 

“乖乖的。”魏无羡反而把他又抱紧了一点,两腿一夹马肚朝猎场外一路狂奔,嘴巴凑到身前人红的滴血的耳朵边上,笑道:“刚才说话真不像你,这样才对。”

 

江澄耳朵侧脸脖子烧成一片,张嘴就要骂他,结果吃了一嘴冷风,急促的咳嗽起来,魏无羡穿的箭袖劲装,便一把捞起江澄宽大的袖子挡上他的脸,江澄咳了好一阵,才感觉风速慢下来,胯下骏马不紧不慢踢踏着草地。

 

他们已经出了上林苑很远,在一处此起彼伏的缓坡上,远处桃杏争相盛开,青山妖娆,是一派春光大好。后背一空,魏无羡翻身跳下马,站在地上仰头朝江澄伸出手。

 

两手托举,怀抱敞开,等着他跳进来。

 

江澄眯起眼睛,接着薄唇抿成一线,从另一边轻跳下马。

 

“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们隔着一匹马同时问彼此,接着愣了一下,江澄先回答,“没什么可说的。”

 

另一侧传来魏无羡的声音,“很好。”他绕过马身,双目赤红地站在江澄身前,佩剑被他从腰上解下握在手中,朝身前一指,厉声道:“拔剑。”

 

江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花纹古朴熟悉的剑柄,魏无羡继续道:“把它拔出来!”

 

江澄转身就走,他的常服又宽又大,风一吹就贴身上,肩背削薄,腰身窄细,看上去难掩病弱,魏无羡胸口沉闷,喉咙里唾液滚动了几圈都没有发出声音。他的阿澄15岁打第一场胜仗,是蓝昭战神温若寒最有天赋的学生,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如同风一刮便要破碎了。

 

他忽地又转身回来,死死盯着站在原地的魏无羡,突然夺过他的剑远远扔出去,“我拔不出来,你满意了?”

 

他一字一顿,“但我也不是需要你抱着捧着的女人。”

 

“你觉得我满意?”魏无羡嘴唇失去血色,头发被吹得乱糟糟堆在肩膀上,修长有力的身子在风里几乎有些不堪一击,腰上银铃低低地呜咽,“你觉得我会满意吗?”

 

“把你当女人,你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你除了这些话当真没有别的要跟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江澄皱着眉头。

 

“所有!”魏无羡把剑踢得远远的,来回踱步,然后红着眼冲他大叫,“我要听全部!”

 

江澄面无表情地看他发疯,“我废了,拔不出剑,拉不开弓,风一吹就咳嗽,走一走就要歇息,多骑一阵马就头晕眼花,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下了昭狱……”

 

他顿了顿,看着失魂落魄的魏无羡,上前用衣袖给他擦脸,“你哭什么,好丑。”

 

魏无羡握住他的手腕,察觉掌心有些异样,又扯下他的衣袖,入眼是被鲜红发带缠绕的霜雪皓腕,心中乍然密密麻麻地刺痛,痛的呼吸都受阻,他把他扯进怀里,湿热的眼泪很快氤湿了肩膀的衣服,江澄看着远方碧蓝的天际线,听见耳边哽咽的声音,“疼不疼。”魏无羡抱着他的手臂抖得厉害,“听着好疼啊阿澄。”

 

他多怕,他多怕魏无羡见到如今的他会惊讶,会惋惜,会可怜他,甚至因为害怕这些想象中的东西而躲着这人,可他怎么忘了,这是魏无羡,会对他的苦痛如同感同身受,哭得一脸鼻涕眼泪问他疼不疼的魏无羡啊。

 

“都过去了。”江澄眨了眨眼睛,脸上一片滚烫,他抱住魏无羡结实有力的身体,“都是过去了。”

 

 

 

6

质子府的桃花开得茂盛,魏无羡入宫时,领口还落了一朵,他把彬州十二城的地图放在蓝曦臣案前时,花瓣翩然落在眼前,弯腰拂去后又撞得腰上银铃叮当响。

 

蓝曦臣看着眼前的人,桃花眼风流,他想,这双眼是不是真的会醉人,不然,江澄怎会这么久地沉溺其中。

 

魏无羡平静地展开地图,“我要向陛下求一人。”

 

“户部侍郎江澄。”

 

“若得所求,北夷将把贵国十二城尽数归还,并退回函谷关,二十年不再进犯。”

 

江澄长得像他母亲,幼时像个玉砌雪雕的小仙童,谁都想抱一抱,可他见了蓝曦臣就不愿意走了,说曦臣哥哥真好看,长大了要娶曦臣哥哥。

 

他的嘴巴好甜,蓝曦臣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来,好像裹了层蜜一般。他就跟在他身后,每天曦臣哥哥前曦臣哥哥后,小小年纪口齿伶俐,把说他母妃闲话的皇子骂的落荒而逃,圆乎乎的手上有五个小窝,举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说冰糖葫芦可甜,曦臣哥哥吃了就不难过了。

 

可他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入宫,只能从江将军口中得知他上了学堂,跟北夷的质子打起来了,咬的人家满脸口水,过了几天,他又把温晁骂哭了,他偶尔入宫,送来自己画的风筝,说是能飞好高好高,腿脚还有点跛,是因为跟北夷质子一起偷偷喝酒被罚了。

 

再后来,他可以在国子监见到江澄,他长成了眉眼昳丽的少年,可他再不会趴在案前给他磨墨,弯着眼睛叫他曦臣哥哥,他时常跟那桃花眼的北夷质子一起,偷偷溜出去到山上打山鸡,在彻夜狂欢的长街上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课上偷偷地捉弄老师,帮着他完成老师罚抄的课业,两人模仿彼此的字迹越发娴熟。

 

蓝昭崇尚佛教,每年十月皇室都要去伽蓝古寺为先祖和万民祈福,古寺内有一墙桂树,他拿了江澄最喜欢的玫瑰饼去他房间,他的少将军惊才绝艳,十五岁时便誉满京都,他满心欢喜和思念,却透过门缝瞧见他和那北夷质子被围在桂花里,一人抱着个罐子努力将桂花捣成泥,要让江厌离帮他们做成桂花糖,剩下的做成香囊放在枕头下面。

 

那不安分的北夷质子捣了一阵就停下来,趴在案上絮絮叨叨同他说话,拿食盒里的栗子糕吃,再拿沾了口水的手指喂他,蓝曦臣屏息紧张地看着江澄,心里为他拒绝这块肮脏的糕点,可是他只是瞪了对方一眼,就张开嘴巴让那人喂进去,他的嘴巴很小,每块栗子糕都要掰开了一口一口喂,北夷质子趁他专心捣桂花,坏心眼地把手指伸进他嘴巴里,江澄丢下罐子,气得追着他的手指咬,两人越挨越近,躲的那个突然把头前伸,两人的嘴就结结实实嗑在一块儿。

 

蓝曦臣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澄的脸,他还带着糕点碎屑的嘴角,颤动的纤长睫毛,这一切本应是他的,北夷质子搂住他的腰仰头倒下去,他就只能看到桌后一小块墨色的发顶,过了一会儿,桌案边缘攀上一只关节青涩,手指细长的手来,承受不住一般爆出青筋,又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十指交缠消失在桂花里。

 

他的少年时代戛然而止在那个金秋十月。

 

再后来,北夷质子质满离京,他还未去寻回他的少年,温氏权倾朝野,竟是要变天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刚直不屈的少将军等不来援军,弹尽粮绝下守着孤城三月,继而父母被构陷,族人被流放,而他也被下了昭狱,最后凭着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硬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的小江将军,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此便消失了,留在京都的不过是一颗复仇的种子,苍白脆弱,心思缜密,狠厉果决,左右逢源,用一双细弱的手射下了不夜天的太阳。

 

他护不住他。

 

 

 

7

太阳快要下山了,魏无羡慢慢走下宫前的台阶,他总觉得蓝曦臣是要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在那份条约上按下了御玺。

 

“你好慢啊。”江澄在台阶下揉眼睛,“陛下不让你走吗?”

 

“我这么风流倜傥能言善辩幽默风趣,谁不想多留我一阵。”

 

“呸。”江澄翻白眼,“自吹自擂,不要脸。”

 

“陛下是舍不得他的钱袋子。”魏无羡握住他有些冰冷的手走进灯火点起的长街里,“看来我是讨了大便宜。”

 

江澄不反驳,他也很肯定自己的赚钱能力,“我们回北夷吗?”

 

魏无羡困惑地摘下刚戴到脸上的钟馗面具,“回北夷做什么?”

 

“我听说北夷皇室飘摇战火四起,你不回去?”

 

“我这么多年难道在吃白饭吗?”魏无羡哭丧着脸朝江澄控诉,那是十分委屈和不可置信,“在你心中我竟然这么无能?”

 

“行了,你厉害你厉害。”江澄有些心虚地捏他手指,“别装了,小孩子都在看你,把你当神经病了。”

 

“要补偿。”

 

江侍郎不想理他,“要屁。”

 

走了一段路,身后当真委屈地安静了,江澄有些愧疚地别别扭扭,“那你要什么补偿?”

 

魏无羡欢天喜地指着脸,“要亲。”

 

旁边被抱着的小团子也指着圆乎乎的小脸蛋对着娘亲到:“我也要亲。”

 

“……”江澄脸烧的能炒菜,“滚!”

 

魏无羡指着小团子,“都怪你。”

 

江澄:“……”

 

有人在河边放花灯,魏无羡非要数,数着数着把自己数乱了,索性不数了,握着江澄的手腕把玩那条红发带,“不用回北夷,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临安,扬州,金陵,云梦,你老家好像是在云梦,我们一路玩,吃好吃的,听好听的,看好看的,累了就包最好的客栈睡觉。”

 

“有点奢靡。”江侍郎点评,“玩物丧志。”

 

“那有什么。”魏无羡理直气壮,“你会赚钱嘛。”

 

“那你做什么?”

 

“你带着钱,我带着你,我们四处云游,做神仙眷侣啊。”

 

“……你想的真美。”

 

魏无羡看着身侧人坦诚纯澈的杏眼,道:“是很美。”

 

“你不是要数灯?”江澄又不好意思了,“你看什么呢?”

 

魏无羡目不转睛,望着江澄羞涩的侧脸和被夜风拂起的长发,只觉得满心柔软,“看月亮。”

 

江澄招架不住,只觉得自己输了气势,一把抢过魏无羡手中的钟馗面具覆在他脸上,继而踮起脚飞快地凑近这个丑陋的面具,在冰凉的油漆上落下一个蝶似的吻。

 

“你在敷衍我。”魏无羡严肃地放下面具。

 

“人要懂得满足。”

 

“贪婪之心人皆有之。”魏无羡用面具挡住旁人视线,在离江澄眼睛一寸的地方停住,“存天理灭人欲是有悖本性的。”

 

“强词夺唔……”

 

月亮藏到云后,月亮也害羞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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