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杰生贺活动】神仙爱情故事

北海龙太子羡x金莲澄

1

 

镇元子大仙是个严肃板正的性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来紫微宫下棋才会多几分平易近人,见江澄上前奉茶便忍不住侧目,“小金莲长这么大了?”

 

他真身是朵九瓣金莲,当年险些拜入镇元子大仙门下,正值人参果成熟之际,紫薇大帝不请自来,在人家仙府上吃果子还一眼看见了站在江枫眠身后攥着父亲衣角的江澄,斗数之主突然觉得自己该有个漂亮乖巧的小徒弟了。

 

“是啊。”紫薇大帝呷了一口抢来的徒儿奉的茶,“七百年都过去了。”

 

“根骨不错。”镇元子当年只知道羽族族长江枫眠和赤水莲君虞紫鸢生了朵小金莲出来,都没看清他们儿子什么样就被紫薇帝君挖了墙脚,这会儿细细看着正襟危坐的少年,脸上流露出赞赏来。

 

紫薇大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是自然,乖徒儿,把头抬起来。”

 

江澄非常无语,像个过年被迫在亲戚面前表演的孩子一样窘迫地红了耳朵,倒是镇元子替他解围,“好孩子,去吧。”

 

“你看你多没眼福。”斗数之主看着徒弟翩飞的衣角连连扼腕,“我徒儿现在出落得可漂亮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徒儿是九天十地六界五行里最好的还不成吗?

 

“你闭关就在这几天了吧。”

 

紫薇帝君点头,“快了。”

 

“你这紫微宫诸事繁杂体大,可是找到替你的人了?”

 

“何须寻找,澄儿便可胜任。”

 

镇元子惊讶了一瞬,继而凝神想了一阵,“灵台清明,眼神澄澈,气息精纯,是个好孩子,但是年纪太小,未经世事,怕是易折。”

 

“若是得了赶山鞭呢?”

 

镇元子摇头,“赶山鞭是上古神器,号令世间三十万山川河流,在你手中可翻天覆地,到了他手里怕是不如你千分之一。”

 

“这便够了。”紫薇大帝道,“若不是如此,我哪敢将赶山鞭交给澄儿,这九重天还不把他连皮带肉给吃了?”

 

镇元子闻言冷哼一声,“魔族一消停,真是把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神仙给闲坏了。”

 

“孩子年幼,性情单纯,九重天的腌攒事情我从未让他见过,你要帮我多多照拂。”

 

“溺爱无度。”镇元子抚髯大笑。 “放心,你膝下就这么一个徒儿,我定帮你照顾好了。”

 

“那我便放心了。”紫薇大帝忽尔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也不用万事照拂。”

 

镇元子纳闷,只见紫薇大帝脸上露出一丝狭猝,像极了人界三两成群的八卦妇女,听得他道,“得给北海那条小龙留点机会。”

 

“北海,难不成是魏长泽那儿子……”镇元子想了想,犹疑着对上紫薇大帝含笑的眼,顿时感觉整个神都不好了,“龙族除上古神兽孟章,万年来就出了这么一条纯正的青龙,知道了还不得翻了天了。”

 

“哼。”紫薇大帝拧眉,“自洪荒始我膝下就这么一个捧在手心的徒弟,要不是看北海那条小龙真心实意我定是要给澄儿配一段顶好的姻缘,我还没翻天呢他龙族倒是不满上了。”

 

2

魏婴堕天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世雷鸣一般迅速从一重天传到九重天之上,等到了紫薇宫,已经传的花样百出,魏婴连孩子都生了十七八个,和风麒麟一族的二公子蓝湛在魔界伉俪情深。江澄在下界为一个被妖族动了命格的人间帝皇忙的焦头烂额,回来一听这些风流轶事,险些把自己呛死过去。


一看时间,确实早过了魏婴的归期,他被罚下凡间十世,神魂该在两百年前就回归九重天,江澄屁股都没坐热,径直前去北海了,魏婴此前给他留下一片龙鳞,可在四海来去无阻,结果一到北海迎面遇上东南西三位龙王,皆为魏婴堕天一事愁的嘴角长泡,北海龙王魏长泽万年前身死魂消,就留下这么颗蛋,好不容易孵出来了,是条令四海龙族皆为振奋的青龙,这就去了趟人间,居然还堕天了。


三海水君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他待在蛋里,至少还是个不惹事的混蛋。


江澄被魏婴几位叔叔吐了满腔的苦水,这回不信也得信了,临走前三位龙王如同看着救星,怜爱又期望道,小江仙君如此得阿婴信任,是唯一能让他回头是岸的人了。


江澄心下沉重,臂上小龙安然地盘在一处,全然不知它的主人掀起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建木阴影为界,阴影下的水中是个同凡间端城一模一样的倒立城市,一砖一瓦毫无错漏。建木之上为人界,建木之下为魔界。魔界这端没有白天黑夜的说法,河上摇摇晃晃的船舫似是从未见少,丝竹管乐声声,不曾停下一刻,魔族的少年少女们依偎在船头或抱着滚到船舱里,混着艳红魔花的媚香,倒有几分狂欢到末日的纵意感。

 

船舱上扣着一只草帽和一把雪色长剑的木船轻轻一震,把船头暧昧的氛围搅了个干净,船头二人站起来,脸上都是被打扰的不耐,船尾不请自来的声音悦耳动听,却倨傲得让人难生好感,“不滚回去等我来请你?”

 

“江澄?”船头的人惊讶道,“九重天让你来寻我?”

 

江澄看到他的脸也惊讶了一瞬,随即拧眉,颇有些不悦,“你好大的脸,放心吧,你死了九重天都没人管。”

 

被忽略的另一人拿起长剑,冰雪雕刻的脸上一双琉璃瞳温度骤降,剑柄拦在魏婴身前,是下意识保护的姿态,“仙君慎言。”

 

魏婴倒不是很在意,只是摸了摸男人的手背,“那便不用寻我了。”他对船尾愣住的人道,“我不回去了。”

 

空气里掺进了一些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在船头两人自然的亲密间缠绕,粘腻而浓稠,迅速加温着周围的一切。

 

江澄只觉呼吸一滞,船头二人在他眼里如此扎眼,一颦一笑都变成压住心跳的石头,他不由分说跃至船头,一把握住魏婴的胳膊,他心烦意乱,“跟我走,先扒了你这张皮再说别的。”

 

雪色长剑剑锋冰蓝,嗡鸣不断,冰冷地迫近了少年人颀嫩的脖颈,“放开他。”

 

“我不知风麒麟一族如此爱多管闲事。”江澄举起魏婴手腕,露出荧光流转的珠子,“魏婴戴着我母族三珠树上的玄珠,还得了紫薇宫的清心铃,况且他还欠我一样东西,一桩一件,俱是我二人之事,是你管得了的?”

 

“他欠你什么?”蓝湛清隽的眉眼越发阴翳,“我还给你。”

 

江澄越发不耐,“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他有关系了。”江澄愕然转头,被抓住的人迅速挣开他的手,躲到面色冰冷的人身后,一副依赖的姿态,对孤身一人的江澄撇嘴,“我才不跟你走。”

 

江澄舌尖发涩,“那你要跟着谁?”

 

魏婴道,“当然是跟着蓝湛。”

 

3

 

凌色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江澄要哭了,这个九重天上的小仙君惨白着一张脸,连那双让他心动的漂亮眼睛也失去了光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样死寂,肩上被洞穿的伤口血流不止,看上去就很痛,可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事态原本没有这么糟糕,凌色远远看着,江澄失魂落魄地转身时,魏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就突然回身拔剑刺去,一剑捅穿了魏婴的肩膀,蓝湛回护不及,脸色骤变,聚了风雷的一掌先是把江澄拍出一口血,长剑紧随其后,直指江澄愣怔之下无遮无掩的胸膛命门,却见青光大盛,把江澄包裹其中,蓝湛的长剑再无法前进半分。

 

凌色是青丘这一辈唯一的男丁,还未曾上过九重天,却也听说过北海龙太子魏婴和斗数之主唯一的徒弟江澄形影不离宛若双生,几百年前二人失手打死火德真君的儿子被告上云霄宝殿,魏婴作为主犯被罚下人间历经十世凡人生老病死为火德真君儿子积攒功德,江澄则是象征性地关了几十年禁闭。


这魏婴在最后一世活的精彩,死了一回又被献舍重生,当了大英雄后和命定的情劫度过余生,死后元神归位二人竟双双堕入魔族,江澄偷入魔族不过想阻止他堕落。凌色心里大骂这魏婴实在是不知好歹,见色忘义。在凌色看来,那魏婴十分普通,最多算是有点清秀,蓝湛作为风麒麟一族自是俊美非凡,阳光下的冰雪一般耀眼出尘,这种谪仙人为了个魏婴和紫微宫的人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当,而且还惊来了魔族士兵。 


凌色心里骂骂咧咧,扶着已经失去神志的江澄左躲右闪,不知不觉踏入了一片魔界幽昙花盛开的海洋,不远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香帐飘逸,魔族女子腰肢曼妙,姿容冶艳,在高高低低的悠扬乐声里忽远忽近,凌色纵然是条爱美色的狐狸也开始狂眨眼睛,恨不能把耳朵割下来。

 

“仙君?”他摇晃呼吸都慢下来的江澄,年轻的神明看起来苍白脆弱,如同下一秒就要羽化飞天,美人受伤让他心里痛不可遏,“江澄?”

 

魔界空气混浊,江澄的伤好起来很慢,凌色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蓝湛只是拍了他一掌,这肩上怎么有个鲜血淋漓的贯穿伤口。

 

暂时躲开魔族士兵的搜寻,凌色拨开他淡色的菱唇,小心地把丹药喂进去,九重天矜骄的小仙君从未如此乖巧地任人施为过,连丹药都得被人托起小巧的下颌才能咽下,嘴唇来不及闭合,一点嫩粉的舌尖露出来。

 

凌色闻到一股清幽的莲香,自稚气未脱的小仙君领口和唇角流泻而出,婷婷袅袅,让人心猿意马,他忍不住抱紧了手下柔韧的细腰,又离气息源头近了一些。忽听身后吱呀一声,脑后一空,便朝后直直倒下去。

 

这一下毫无防备,凌色的狐狸脑袋后脑磕在地板上“咚”地一声,脑子里顿时如同海水倒灌一般翻天覆地,眼前有一千只狐狸扭起了屁股。凌色毫不愧对名中色字,居然还记得张开手臂怕重伤的江澄摔下来,不料江澄比他好运很多,只是稍微一仰便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扶住了后颈。

 

“放肆!”凌色顾不得后脑疼痛,一轱辘翻身爬起来,掌心聚起一团噼啪作响的电球,“低微魔族,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魔族一袭红衣,胸前高高耸起两座小山峰,眉目湿润多情,眼角撩人地上挑,似笑非笑看过来的时候如同盛放到极致的魔花幽昙,不仅美的摄人心魄,而且隐约有种让人口舌发燥的压迫感。

 

害人的东西。

 

凌色爱美的老毛病又犯了,掌心电球啪地哑火,魔族不再理会他,目光细致而温柔地划过怀里小仙君苍白的脸和汩汩流血的肩头,英气的长眉一皱,竟流露出些许心疼来。

 

“你俩认识?”

 

魔族眉毛一挑,似是不屑回答,她轻巧抱起江澄,腰肢款款地转身进屋了。

 

凌色张大嘴巴:魔族女子都这么高吗?

 

4

 

魏婴初遇江澄时才三百岁,他时常跟着叔父们来九重天述职,却是第一次见到一棵三珠树,三株树传闻长在赤水岸边,是当年黄帝遗落的一颗玄珠长成的,他只在传闻里听过,竟不知世上真有这么一棵枝丫上长满了珠子的神树,远远望去星光熠熠,如同彗星一样璀璨,莹莹光点后,一座辉煌广阔的仙府祥云缠绕,仙雾袅袅,隐隐的莲香飘出来,慵懒清幽,闻之忘我。

 

仙府设下了禁制,三百岁的北海龙太子到三珠树旁便再不能上前,无形的威压落在他肩上,他无法靠近一步,便爬上神树往紫薇宫里望去。


只见玉石阶上跑下一个轻盈的倩影,黑发未束未绾,散在纯白的仙衣上,水墨画一样浓淡相宜。那人一路走一路张望,抬脚踏出紫薇宫宫门时衣裙下探出一只细白的赤足来,手中攥着条淡紫发带,看过来时青杏一样涩嫩的双眼氤氲着水汽。魏婴不知为何面红耳热起来,他猜测她的真身也许是一只漂亮的小鹿。

 

那人到了近前,魏婴听清她口中叫着的是“见薇姐姐”,声音有些暗哑,不似寻常少女清脆,他当时实在心如擂鼓,连“她”颌下异样的小巧凸起都忽略了。魏婴将上身下探,少年修长的手臂出其不意一捞,那散发着淡淡莲香的浅紫发带就到了手中,柔软冰凉,如同握着一段流水。

 

“我叫魏婴,北海水君魏长泽之子。”魏婴向来讨女孩喜欢,他从树上跳下来。少年一袭如墨青衣,只有发带和腰封是艳阳一般的红色,他弯起桃花眼,把晃到身前的马尾扔到后背,露出最阳光明媚的笑容,看着那双因为受惊而生动得可爱的杏眼,“不知妹妹是哪座仙府的仙娥,芳名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

 

“你……”魏婴从未谋面的小仙女朝身后望了望,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你在跟我说话?”

 

“此处再无第三人。”魏婴笑道,“我自然是在跟妹妹说话。”

 

那少女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先是素手一挥,“紫薇宫”三个金色大字在仙府上空显现出来,潇洒飘逸,力拔千钧。继而微微一笑,魏婴顿时愣了,接着脸上传来剧痛,口中一股腥气涌出来,他刚捂脸,腹上又被狠狠一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柔软脚掌恶狠狠踏在他胸口,那张白净小脸十分狰狞,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是要活吞了他,“睁大你的狗眼,老子是你大爷!“


”再叫一声妹妹老子把你变成妹妹!”

 

就是很像嘛。

 

很多年后魏婴还对这初遇耿耿于怀,彼时江澄已经长开了身量,像紫薇宫门前的三珠树一般挺拔修颀,不再像一百多岁那般瘦弱清秀和暴躁失态,他想到这一幕,忍不住磨了磨牙,把和他一起坐在宝莲里练功的魏婴踹进了池水里。

 

5

 

紫薇大帝厌烦与人虚与委蛇,紫薇宫设下重重禁制,修为浅薄者皆被挡在宫外,连仙宫的影子也瞧不着,那日等待前来送新衣的仙娥才得以显现,后来魏婴来得勤快,江澄磨了他师父好些天才求来一颗清心铃,让紫薇宫时时为他敞开,二人年龄相仿,又天资过人,在一起互相玩闹也没落下修行,虽时常吵嘴打架,不过江澄只要抱来二郎神的哮天犬就能完美解决争端……


自大荒封经,上古神祗便愈少能寻,斗数之主得了个合眼缘的小徒弟过了百年,紫薇宫竟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甚至有时这位连自己年纪都数不清的上神看着小金莲和小龙吵闹戏耍,心里竟有些微妙的醋意。那俩小东西未免太过亲厚了。


他从西王母那里引来瑶池水,又从西方帝释天行宫搬来万年宝莲,本是想助真身是一朵九瓣金莲的江澄修行,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俩人休憩的好地方,他的好徒儿甚至毫无戒备意识,被青龙修长的龙身护宝一般盘在腹下,当真是亲密无间,令人艳羡。更有甚者,魏婴竟敢偷偷带他去妖界和魔界浪迹,回来身上浊气冲天,引得多少仙官过来告状。


紫薇宫多少年来不曾有如此多的麻烦,可紫薇大帝天生反骨,而且对徒弟溺爱无度,对来告状的仙家敷衍一番,赠颗门口三珠树上的玄珠了事,转身把两个不省心的往宝莲里一扔设下禁制,修为上一个台阶才能从里面自行打开,也清净不了几天,江澄被魏婴带的连撒娇卖乖都学会了,紫薇神经一松,一转身魏婴又化出青龙真身,驮着江澄去找海外仙山去了。

 

如此过了几百年,斗数之主从星河回来突然闭关,连随身神器赶山鞭都认幼徒做了主,不过百年,人界帝皇命格突生异变,魏婴本是给江澄做个伴儿顺便想在凡间游耍一番,不料闯下大祸。

 

试图颠覆王朝命运的魔族被赶到钩吴山让此处的山神发了狂,山神名曰夫诸,是火德真君四千多年前在凡间历劫时与洞庭水君生下的儿子,江澄和魏婴两人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如,又不敢伤其性命,加之还有魔族,简直分身乏术,眼看就要丧命在山神夫诸和成百上千的魔族夹攻之下。

 

“众山听令!”

 

魏婴抬头透过重重魔障望去,只见一片轻盈霞云在顶上,罡风裹挟着魔气,不时有小魔不知死活地撕咬上前,只见绛紫仙袍自云中露出衣角,混浊魔气中央一道金色仙芒大盛,周遭妖邪魔物被碾碎成粉,浊气散去,仙人站在云端。

 

三尺神物从气海中祭出立在额上半寸,光芒直通天地,所见者皆倒伏在地。

 

“江澄。”赶山鞭由盘古当初劈开天地的神斧碎片所化,号令天下十万山川河流,在紫薇大帝手中可瞬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江澄的修为远不足以支撑。魏婴喃喃,拄剑单膝跪地,染血的脸上不掩忧虑,桃花眼灼灼地仰视云端之人,是此生从未有过仰视神明的姿态。

 

凛冽狂风卷起绛紫仙袍,锋利衣角在半空里猎猎作响,少年人纤秀修长的手臂在灰暗的障气中闪着柔和的微光,一双稚童般大而明亮的眼睛被上古神器印成纯粹的金色,修长两指并作一起,直指高山,怒喝道,“起!”

 

风陡地停了,霎那间自山脚向外,如同有一口巨剑在地面劈下上百道深刻的伤痕,乌云卷席着潮湿的水汽,天愈发地暗,地上飞沙走石,砂石死树从山坡滚落而下。山川似是哀鸣,似是咆哮,穿透巨石喷射而出的山泉是山灵的热泪。

 

赶山鞭光芒大涨,把年轻的神明包裹在其中,他合拢双掌,声音威严掷地。

 

“合——”

 

天地一片混浊,只看见数座高耸山峰呈包围之势缓慢向正中魔障冲天之地挤去,形成一座天然牢笼,把夫诸困在其中,夫诸狂性更盛,力大无穷,竟用头砸掉了半块山头,鲜血飞溅,周身山石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二人皆是一惊。

 

江澄不过百年道行,只是拔起几座山峰压制夫诸就使灵力几近耗尽,他又招来河流捆缚其手脚,更是使得后背大开,魔族空洞的眼眶发出摄人红光,如同见到骨头的狗,飞快地扑上前去,腥臭的断斧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魔气迅速迫近了江澄的后心。魏婴不再和密集小魔纠缠,手中长剑青芒暴涨,龙吟不断,他踩着死去魔族的身子,几个起落间跳上山顶,剑锋横扫,血雾染红了层层浊云,夫诸的怒吼便随着掉落在地的头颅戛然而止。

 

“过来!”

 

江澄来不及惊愕,下意识把手伸给魏婴被他拽至身后,魏婴朝上方挥剑,巨斧同其相撞激起巨响,空气水波一般震荡出涟漪,魔族趔趄退后,手中巨斧四分五裂,却迅速站稳,密集魔气在掌中凝聚,四周魔物尖锐鸣叫,令人耳鸣心悸。魏婴挡在精疲力竭的江澄身前不愿退缩半分,眼中坚定决然,隐隐听得龙吟轻啸,直贯万里,魔族曾被上古青龙孟章屠杀千里,如今面对几百岁的小龙竟生出一点畏惧。


乌云忽然散开,天光大亮,忽听得一声轻斥,数道金符落下,灵力至强至盛,一干魔族动不能动,痛苦嘶叫起来,江澄连忙召来大山压下,魏婴又下了几道封印散去魔气。镇元大仙坐在一匹神鹿背上,眉目虚拢在一团淡光里,隐约叹了一口气,继而展开广袖,江澄和魏婴便化回真身被召进大仙的八卦仙衣里,听得头顶无奈道,“到底没逃过,也罢。”


两人听不明白大仙语义,只看着废墟里夫诸死不瞑目的头颅,不约而同苦笑。

 

“杀害上神。”江澄喃喃,“咱俩完蛋了。”


是他们大意,紫薇大帝甫一闭关,人界便接二连三出事,魔界出入严苛,竟能让道行如此之深的魔族跑出来,偏又逃向钩吴山。天界忌惮紫薇宫已久,想来这并不都是巧合,他们傻乎乎居然入了套。

 

夫诸身死,火德真君悲愤之下上告天听,魏婴和陪他来请罪的三位叔父跪在在云霄宝殿之上,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只是一人背下所有罪责,把身侧江澄择得一干二净,江澄来之前被他贴了道傀儡符,半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镇元大仙常年不曾见客,这一出面竟是为了两个修为浅薄的孩子,魏婴留了条小命,罪罚降下来,他不顾江澄暴怒抗拒,硬是带着被他气红了眼的少年去了北海龙宫,万年前神魔大战中龙族死伤惨重,北海龙王魏长泽夫妇双双身陨,给北海留下唯一的血脉便是颗未孵化的龙蛋。

 

“我有多金贵,值得你护我至此。”江澄心乱如麻,本就是他的事情,拖累了魏婴不说,还让他担了一切的罪责,思及此,感觉自己简直无用至极。

 

“你当然金贵,要没你咱俩现在都是夫诸刀下亡魂。”魏婴仍是那般没心没肺地笑,马尾在身后晃来晃去,好似全无烦恼,“你师父这一闭关,你要是出了事,紫薇宫交给谁?这可不是小事。”

 

“用你操心。”江澄知道他说的对,却仍然心下烦躁,“我是有多没用,被砍一斧也不至于身归混沌,你发什么疯要杀了那老头的儿子。”

 

“你多厉害,站在云上我看都不敢看你,只能跪在那儿看你发神威。”

 

“狗屁,那关我什么事。”江澄骂他,“那是赶山鞭的威压,换个人来我也得老老实实跪着。”

 

“紫薇大帝就你一个徒弟,天帝儿子都不收,换谁啊。”魏婴点了盏鲛油灯引江澄向下走,“小心一点,拉着我。”

 

“你别想转移话题。”江澄把手给他,“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耐心一点。”大概走了半刻钟,前方越发明亮,魏婴把鲛油灯放到石壁的灯台上,拉着江澄来到石室里,石室四壁镶嵌了无数夜明珠,把这一方空间照的亮如白昼,石室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冰棺。

 

“那是……”

 

“是我父亲。”魏婴把江澄带到冰棺前,冰棺内有一条巨龙,龙角龙鳞龙爪俱全,在夜明珠的照射下瞳孔如铃,栩栩如生,魏婴解释道,“他死了,我只找到几片龙鳞,加上我自己的龙息复原了他,我的母亲肉身成圣,不像龙族,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江澄有些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魏婴这才不紧不慢道,“我会后悔。”他看着江澄在夜明珠下熠熠发光的湿润眼眸,在里面看到了这么晚才醒悟的自己,“你不会死,江澄,你可能会因此而沉睡上几百年,几千年,就在这样的冰棺里,或者更糟一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后悔。”

 

江澄怔怔的,“为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也许这莫名的感情来的更早一点,三珠树下抢了那条发绳开始,一起在宝莲里练功修行,又或许是他让江澄坐在他背上游历四海之时,可他在那一瞬才发现这个巨大的秘密,并迫不及待地要分享给这个人听。


魏婴抚着江澄脸上的伤。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两千年修为,杀掉夫诸使得二人狼狈至极,一度无法维持人形,在镇元大仙袖中才得以休息恢复。他知道自己脸上也是这般可笑,但他不在意,他轻声道,“我看不得。”

 

“阿澄,我没有办法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画面模糊起来,魏婴又顶着一张陌生的皮对他道,“忘了吧,江澄,我食言了。”

 

6

 

骗子。大骗子。

 

江澄一大口吞下颜色莫名的汤药,又酸又苦又臭又涩的味道让他的脸皱成一团,凌色赶忙把人间买回来的蜜饯递给他,“咦?”

 

江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他只穿了件单薄中衣,胸前淡淡青光闪耀,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胸膛皮肤上游弋,甚至自衣领钻出,碧色小龙依恋地趴在他浮凸的锁骨上,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下一条,不时扫来扫去。

 

小狐狸捂住鼻子,被这撩人地一幕刺激得险些流出鼻血,“这什么东西,你们九重天花样这么多的吗?”

 

“龙鳞而已,让我进出四海的。”江澄把小龙赶到胳膊上,“你好歹是个青丘太子,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我见过龙鳞啊。”凌色被嘲笑得脸一热,“可我没见过这样的。”

 

那不还是没见过世面。江澄用表情回答道。

 

别以为你好看我就不会打你。凌色深呼吸,他生性爱美,极喜欢观赏美人,因此江澄让他帮忙带他去魔界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谁知道这祖宗是这么个暴脾气,一路上动辄被讽刺打骂,刚开始还会哭着不干了,江澄一挥拳头他只能认怂。

 

“大概是北海的不一样吧。”江澄良心发现,补充了这么一句。

 

凌色想到蓝湛起了杀心那一剑,青光笼罩了江澄全身,他当时没有看清楚,现在想来河水里隐约倒映出的长影,不是龙还是什么。他心道这他娘的是逆鳞,是半条龙命,我上哪儿见去。

 

不过凌色在美人面前向来没有原则,“逆鳞哪是我能随便见到的。”

 

“逆鳞?”

 

“你不知道?”凌色挑眉。

 

龙最靠近心脏的一片龙鳞,龙的第二条命。

 

江澄不说话了,望着窗外河上的船只,水墨画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起了雾,良久才低声道,“我们走吧。”

 

他确实太迟钝了,现在都不是很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师父说这玩意儿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变幻莫测,谁说得准呢,不过神仙的命数没完没了,用来浪费一点倒也无甚关系。真的会变这么快吗?魏婴跟蓝湛不过是在老君殿一起听学了几次的缘分,就使蓝湛情根深种,以至于风麒麟族族长都来求他。

 

魏婴是怎么说的来着,看上他的人海了去了,要是都娶了,北海龙宫都堆不下了。但是风麒麟一族一生只认一人,若是求而不得便会一日一日灵体消散,直至身归混沌。事关一条仙命,便也马虎不得,最后司命给出了个主意,龙太子下凡十世,这最后一世许那蓝湛一段情劫,这就不算求而不得了。

 

人的一世有多长,能让他如此沉醉,死后连脸都不愿意变回来,顶着一张在人间历劫时跟蓝湛谈情说爱的脸。江澄茫然地捂住沉闷的胸口,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魏婴怎么就不能等等他呢?

 

从前他问魏婴怎么总是一副笑模样,哪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魏婴道我心里想着阿澄便觉得世上一切都可爱起来。江澄现在都觉得他是在放屁,明明和宫娥仙子聊得起劲,和自己有个什么关系。

 

如今有了愿意护着他的人,不愿他听不好听的话,舍不得他受委屈,看不得他受伤,他向来洒脱不羁,九重天上规矩那么多,在魔界倒是没有许多拘束,想必魏婴应该是开心的,比跟他这个刻薄迟钝的人在一起快乐得多。

 

“这就走了?”凌色大惊,“你不是说他欠你东西吗?也不要了?”

 

7

 

魏婴下凡界前拖拖拉拉,江澄把他送到轮回台,那人苦着张脸,“一千年啊,阿澄,我们认识都不够一千年呢,这就要分别这么久了。”

 

江澄淡然,“七百五十八年,我去地府给你查过了,不够一千年,心里是不是高兴了些许?”

 

“平均一世七十五年。”魏婴不可置信,“凡人如今都这么长寿了?”

 

“你要给夫诸攒功德的,早死了火德真君那老头儿可不饶你。”

 

“你万一思念我成疾可怎么办?”

 

“那倒也不至于。”江澄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就两年的时间,紫微宫事情多得很,我办着公你可能就回来了。”

 

魏婴怒而指着他,“江澄,你没有良心!”

 

“对,我没有良心。”江澄凶巴巴,“没有良心的人要回去了,你自己下凡玩儿吧。”

 

魏婴一把将作势要走的人拉回身边,江澄没有提防,险些被拉进他怀里,青龙身上有一股清爽的海盐味,洒脱而熨帖,直直钻进四肢百骸。江澄红了耳尖,不自在地晃了晃肩膀把那人手抖了下去。

 

“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江澄紧皱着眉,龙宫那场交谈让他落荒而逃,接连失眠了几个晚上,还被仙童紫墨笑话了一番,他至今不太明白魏婴为什么会喜欢他,却也不讨厌,他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怎么才是喜欢,他乐意见到魏婴,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跟他一起去西天听佛祖开坛讲经他能比佛祖说的还欢实,他一边嫌弃却也听的认真,可这是喜欢吗?

 

“算了。”魏婴眉眼含笑,“傻阿澄。”

 

“你才傻。”江澄瞪他,“手给我。”

 

魏婴伸出手,好奇地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简朴的紫色手绳,末端坠着个散发着柔蔼光芒的珠子,魏婴用手指挠了一下江澄的手心,招来清脆的一巴掌,“这是定情信物?”

 

“去你的。”江澄给他戴好,“是护身符,你真龙之体,定会招来不少邪祟妖魔,这个或许能给你挡一挡。”

 

“我要想你了呢?”

 

“别恶心我了。”江澄撇嘴,“到时候我站你眼前你都不会认识我,又怎会想我。”

 

魏婴苦恼了一阵,“那倒也是。”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片清光流转的龙鳞,龙鳞甫一碰上江澄手心,便化作一道碧色光芒钻进他衣袖里,江澄新奇地掀开袖子去看,就见一条碧青的小龙,如同长在他皮肉上一般在手臂上摇头摆尾游窜,最后乖巧盘了手肘一圈打起了呵欠。

 

“你得常常想我。”魏婴近乎无赖地要求。“我知道你不会轻松,有了这片龙鳞,在四海之内你便能来去自如,我家就是你家,谁欺负你就拿这个去龙族搬人,还有,赶山鞭耗费灵力巨大,一定得有人给你护法,不管怎样你后背一定不能没有人。”

 

见惯了魏婴插科打诨无赖讨打的样子,这般温柔细心着实让江澄不知所措,他心下一暖,眼眶居然也有些热,只能侧头摸鼻子掩饰,“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小混蛋,对了,我求了一样东西。”


江澄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东西?”

 

魏婴想了想,突然凑上来,飞扬的眉眼沉静下来,细致而温柔地抚过眼前人脸上每一寸神情,像是要深深刻进脑子里。

 

“回来再给你。”

 

8

 

“他不欠我。”他说让我忘记,他说他食言了。

 

江澄穿好衣服回身看了一眼魔界的长河与那河上飘摇的点点船只,“他什么都不欠我。”

 

你们可真有意思。凌色腹诽,默默跟上他一起,没成想门一推江澄竟倒退两步,险些踩碎他的大脚趾。

 

“去哪儿啊小仙君。”先前救了他们的魔族女子娇笑着,十指如葱,娇嗲着攥住江澄衣袖,两座高耸小山怼在他胸口,“刚来就走,是找到你的小娘子了吗?”

 

江澄哪里见过这种世面,被胸前柔软惊得险些尖叫出来,踉踉跄跄后退着,几次险些跌倒,最后整个人被逼的贴在墙上,手捂滚烫的脸颊,无措地大叫,“姑娘自重!”

 

“魔界可没有自重这么一词。”魔族女子竟如此高大,一张色若春晓的绝美面庞凑在江澄脸前,“我们快活就好,小仙君,我不美吗,你怎么不看看我。”

 

“救命之恩,没齿唔……”江澄快被胸前浑圆的两团逼疯了,这魔族女子好生豪放,薄纱外衣如若无物,他刚碰着那削薄双肩就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姑娘能不能,离我稍微远一点。”

 

魔族女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江澄长出一口气,那魔女又转身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开开心心退后两步。

 

“……”江澄一时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转头想让凌色来救他,结果那狐狸已经快笑死过去。魔女今日穿了一袭黑色纱裙,裙袂和胸前绣了大团大团盛开的红莲,火焰一般的颜色衬得她小脸十分妖艳。

 

小龙今日十分活跃,在手臂上游来游去,江澄十分无语,心里大骂这蠢龙好色。

 

“我叫嘤嘤。”

 

江澄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婴儿之婴?”

 

“这字也好,嘤嘤嘤——”那魔女捂着脸娇里娇气地哭出来,江澄和凌色面面相觑,只见那行为怪异的女子瞬间收声,“就这个嘤。”

 

“……”

 

嘤嘤十分八卦,“小仙君可是找到了你的小娘子?”

 

“我没有小娘子。”

 

“那是情郎了?”

 

江澄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你管我!”

 

凌色在一旁倒了杯茶水喝,听闻忍不住多嘴,“他情郎跟人跑了,他灰溜溜要走了这不是?”

 

魔女高兴起来,藕段一般细白的腕子柔弱无骨缠上江澄脖颈,“那正好,他们没长眼睛,我可喜欢的你紧。”她一下跨坐上少年大腿,“春宵难留,我们便不要浪费时间了,来快活吧。”

 

“荒谬!”江澄脸得要滴血,手脚被烫了一般狼狈地把自己从温柔乡里揪出来。


魔女不依不饶,反而舔着下唇道,“继续,再多骂我几句。”


“你真是……”江澄面红耳赤,眼前却又是女子,于是憋了半天,“毫无廉耻之心”


“要那玩意儿干嘛,能称几两?”嘤嘤甫一握住少年手腕,冰凉的手指游蛇一般顺着宽大衣袖钻进去,在那修长紧实的手臂上来回摸索,享受道,“小仙君,你骂我吧,你越骂我越兴奋。”

 

“干什么呢?”凌色一路当牛做马都没这么碰过美人,他生气地把江澄拉到身后,“我还没和他快活呢。”

 

江澄脸一黑,拎着那狐狸的衣领径直扔出门外。

 

嘤嘤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义正言辞道,“你那情郎可真不是个东西。”

 

“闭嘴!”江澄伤没好,这一下扯得肩膀生疼,被蓝湛拍的那一下也痛起来,忍不住咳了两声,“他是不是东西跟你无关。”

 

“你还护着他哪。”嘤嘤给他倒了杯茶,“他伤你这一剑不疼吗?就这么喜欢?”

 

“不是他。”江澄摇了摇头,“是我。”

 

他给魏婴那个护身符是从前父亲给他的,经过一些改造,一些护身符挡不下的灾祸会转移到赠与这符的人身上,不算什么高深的法术,他却很多年才发觉。他总觉得父亲不喜欢他,别人家的孩子千娇万宠,他的父亲却冷冷清清,对他和他的母亲多一句话都欠奉,他是不会打骂他的孩子,因为他从来吝啬目光,连夸赞和安慰也不曾有过。


小一点的时候他还会因为这样的冷落而委屈,他下界斩妖除魔受再重的伤那人都不会多一句关怀,彼时他并没有怀疑为什么那么重的伤却几天就好了,甚至不是很痛,他只知道每次立了大功德兴冲冲跑去父族找人却得知父亲在闭关,一次又一次,然后是每一次。他回到紫薇宫,师父拿着几个崭新的法器正苦恼纠结该送他哪一个,最后一股脑全塞进他的乾坤袋,他想不明白,突然埋在师父宽阔温暖的怀里大哭,难过得整颗心都皱起来,发誓再也不要回父族。


他真的不再期待,甚至几年都不回父族,直到母亲拎着他的耳朵痛骂他一顿,他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一切都是一叶障目。

 

“我不信那是魏婴,我的魏婴不会这样的。”就像当初他一味地埋怨他父亲一样,他觉得他也许是看错了,“可是那真的是他。”

 

江澄站在窗前苦笑,这次他真的错了。

 

那一剑刺在魏婴身上,痛的却是他。

 

嘤嘤手中的茶杯啪的掉在地上,江澄回头,“你没伤到吧?”

 

“谁要你这么做的?”嘤嘤站起来,娇艳脸庞失了笑意,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蹙起来,精致的五官竟然有些锋锐,她怒极一般,“你怎这般不惜命,他这般恣意妄为,无所顾忌,他要去死呢?你也换他?”

 

江澄被骂懵了,“你怎么了?”

 

“我气你愚蠢!万一这护身符被别人拿去了呢,伤你害你,你要怎么办?”嘤嘤气急败坏,她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到江澄面前,总是带着笑意的美眸咄咄逼人地低下来,眼眶红的竟然有些骇人,“你出了事情,你父母该如何自处,你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偌大的紫薇宫该怎么办,你有没有过过脑子?”

 

少年被这迫人的气势惊住,竟然老老实实,“我把这符交出去,自然是有一些应对的法子,而且紫薇宫有镇元大仙帮忙打——”

 

“不行!”嘤嘤斩钉截铁道,细白脖颈上青筋爆出,她有些颓然,“你怎敢如此,幸而这只是分了一魂一魄出去,要是完全被占据了魂魄,彻底入了魔,这天地之间还有谁能救你。”

 

江澄念着她曾救过自己的命,还是个女子,便一直不忍心下重口,如今被骂的狗血喷头,还被不由分说打断了话,一连串脏话都卡在喉咙里,态度也差起来,“你管我呢?救命之恩他日定当重谢,就此告辞。”

 

“我管不得你?”

 

江澄皱眉,绕过她就要走,“你当你是谁?”

 

江澄没料到这魔女的力气会有这么大,他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被腰上陡然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扶,他惊诧地去看嘤嘤的脸,却见那张妖异美丽的脸庞扭曲起来,胸前高耸也迅速干瘪下去,瘦削双肩逐渐宽平舒展,精致发髻散落,黑发如云如墨,披撒在瞬间变成男式广袖长袍的玄衣上。


他被仰面按倒在柔软床被上,那人看着粗鲁,实际上小心着他的伤口。

 

“我是你的婴婴。”低沉男声压抑着恼怒,魏婴的脸在上方低下来,桃花眼凌厉上扬,两丸墨瞳里渗出一点猩红,“你说我是谁?”

 

“我欠你的,你怎么能不要呢?”他叹息道,手中微光一闪,便出现一团艳红,他看着江澄惊怒交加的脸,忍不住低下头用嘴唇触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曾以为这是一双鹿眼。


他在凡世里蹉跎,等了将近一千年。


“我下凡之前,从月老那儿求了一根红线,我本来准备回到九重天给我俩绑上。“魏婴执起江澄一只腕子,拇指摩挲着圆润的凸起,”阿澄,我等不及了。”

 

9

 

屋里震耳欲聋的打斗声把凌色吓坏了,几只凳子擦着他的脑门飞出去,夹杂着江澄的破口大骂。这可是救命恩人,而且是个女的,还那么美,江澄一个神仙,一个男神仙,居然和人家打起来了,凌色知道江澄不是不讲理的性子,虽然确实没有那么讲理,但也不会这么没有风度,于是他大叫着破门而入,“一定有误会!”

 

“江澄,你们坐着好好聊聊,好男不和女斗!”凌色用法器挡住脸,小心露出一个眼睛,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劝人,“我们不能欺负一介女……这男的是谁?”

 

“是他情郎。”那黑衣的俊俏男子顶着一个鲜艳的巴掌印侧头亲切解释,一颦一笑俊逸洒脱,站在那里身形华美,自带一身光彩。

 

随后被一脚踹翻。

 

江澄咬牙切齿,“是我孙子。”

 

凌色懵了。

 

“所以你是魏婴。”屋里摆设被砸了个干净,三人一人找了块木墩子凑活坐,凌色看着眼前两张俊俏的脸,感觉头疼,“那船上和那只风麒麟黏黏糊糊的是谁?”

 

魏婴被江澄白了一眼,道:“是个杀孽深重的魔族,我最后一世死去后元神本来应该直接回九重天,谁知被这个魔族抓回去搞了个什么献舍重生,占据了我的记忆魂魄,真把自己当成了我,还爱上了蓝湛。”

 

凌色道,“你挤走他啊,你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条青龙,连自己魂魄都收不回来?”

 

“我死早了,蓝湛情劫没历完呢,况且我修为还被罚去几百年,又灭不了他,把魔族挤出去放到人界就糟了。”

 

江澄响亮地切了一声,魏婴看着好笑,忍不住捏他腮帮子,“他跟蓝湛在一起时,魔性和杀欲在减弱。”

 

“你怕蓝湛认出来,索性将计就计,留下自己一魂一魄,九重天也上不去了。”江澄冷笑,“你可真是个以身饲虎的大英雄,观世音菩萨都比不上你。”

 

“我要知道你敢这么干,两百年前就夺魂回九重天了。”魏婴一脸严肃,“你真能胡闹,我每一世生老病死,魂魄被魔气侵染时,你是不是都能感同身受?”

 

江澄咬着下唇,偏头不说话了。

 

魏婴懊恼地站起来踱步,最后走到窗边吸了吸鼻子,越想越气,简直要被心疼和恼怒气晕过去了。

 

他能清楚的记得他的第二世做了个苦逼的皇帝,做太子时先是死了娘,再是去邻国为质十三年,住在破落的庙宇里,半梦半醒间看见佛祖金身宝相庄严,掌心的冰凌间绽放出一朵幼嫩的九瓣金莲。

 

紫薇大帝职管帝王命格,想必当时是他快死了,这才看到了代替斗数之主职掌紫薇宫的江澄。不知何处涌来的清幽莲香,小仙君笼罩在一层柔霭淡光中,纯白衣袍无风自动,肌骨冰洁,朗月清风。


如同当年在九重天三珠树下那惊鸿一瞥,不管是何种身份的魏婴,只要见到江澄,他的眼中便再也看不到他人了,哪怕最后一世被安排了情劫,身侧却有了一个同江澄一样名字相貌脾性的师弟,一切从开始就在偏离,什么都没开始他居然早死了,想来应是哪路看蓝氏风麒麟一族不惯的来破坏他的情劫。

 

回到国土后他便经常潜入曾经为质的故地去寻那谪仙人,甚至是一次重伤的战后闻到了莲香,伤愈之后他竟作死跳下山崖,果不其然被那仙君救起,被臭着脸痛骂一顿,还接连一个月撞鬼,晚上梦到被一群狗追着咬。但是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他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只为逼江澄现身,却只是带着他去看花灯,吃甜糕,打山鸡,或者是在月色下请他喝一坛美酒,说一些鸡零狗碎的屁事。

 

魏婴恨不能回去打醒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

 

气氛一时凝滞。

 

凌色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想了想突然不觉得那两人可恨了,“那蓝湛知道他不是你吗?”

 

“在人界不知道,现在应该有所察觉了。”

 

等魔性完全消失,魔族也便会魂飞魄散,世上难寻,魏婴低声道,“他的情劫不是我,那个魔族才是。”

 

向死而生的爱情,每一次靠近都是在屠杀自己的灵魂。

 

窗口的人影突然沉静寡言,连那总是飞扬跳跃的马尾也无精打采地垂着不动了,屋里一时安静,江澄却不知怎么的,总听到伤心的声音。他慢慢靠过去和魏婴并肩,也看着魔族暗蓝的天空和长河上星流涌动的船只。突然听身侧长叹,江澄转头,正对上一双盈盈墨瞳,如同两丸水银沉在晶亮的水汪里。


痛不痛啊。

 

江澄感到好像听到魏婴的声音,“不痛的。”他解释道,“,你当凡人时那些伤痛只是一转而逝,元神并未受伤,我感受到的痛苦很轻微,跟困了差不多。”

 

魂魄被魔气浸染,趁魔族被爱情冲昏头时一点一点把魂魄撕出来放进聚魂灯里,终于变成今天这幅模样。当然是痛的,魏婴记得自己痛的要死,好像元神都要逸散了一般。

 

江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指了指游到胸口的小龙,“没有那么严重,大多都被你的逆鳞挡去了。”

 

“那也不行。”魏婴低吼道。一丁点都不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咬着牙打起精神来,“我要去把护身符和我的魂魄抢回来。”

 

什么蓝湛,什么情劫,什么魔族,都见鬼去吧,他不管了。

 

“你急什么。”江澄瞪他,“都过去了,风麒麟族这一辈就蓝湛和蓝涣两个还算天赋卓绝,救都救了,这是多大的人情,以后肯定有大用处,你别给我坏事。”

 

“江澄!”

 

这才是他的魏婴,眉眼疏狂,风流恣意,开心与伤怀都坦坦荡荡,还有,见不得他受一点伤害。江澄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桃花眼里亮晶晶的水光,心又软了,他拉了一下魏婴的衣袖,轻声道,“你怎么不跟我说那是你的逆鳞。”

 

“说了你就不要了。”

 

“我——”

 

江澄惊讶地睁大眼睛,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一碰即离,魏婴红着眼笑了,“你别反驳,你肯定不要,我们现在就去把护身符抢回来,免得你唔……”

 

魔族没有落日,天空终年都是暗蓝色的,反倒是黝深的河里星星点点,都是魔花幽昙的花粉,周围丝竹暗哑,歌声袅袅,魏婴隐约觉得江澄舌尖也是甜的,清幽的莲香钻进他的胃管和鼻子里。

 

“那我现在要了。”江澄喘着气倔强道,红线在他手腕上轻轻闪过红光,他瞪着魏婴,“还是你嫌晚了?”


阳光穿透云层,露出了第一抹曙光,红线那端终于传来回应,魏婴听着这话,只觉得巨大的惊喜落在头上,他向来伶牙俐齿,和仙女宫娥笑闹打趣驾轻就熟,不知撩了多少人的芳心,如今被心上人稳稳接住了那颗心,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江澄看他不说话,也有些慌起来,小心道,“真的晚了?”


“不晚。”魏婴急急回他,接着眼角眉梢都好似被撒了层暖融融的阳光碎屑,魔界是没有太阳的,但他整个人都瞬间亮了起来,江澄疑心自己看错了眼,那魏婴径直扑上来,尖利的牙齿磕在他唇上,他正要叫痛,魏婴趁机连舌头也伸了进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深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万籁俱寂,全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澄喘得有点急,脸上红霞叠起,“但你扮女装戏弄我的事还没完。”

 

“那不是……”魏婴舔了舔嘴唇,促狭一笑,“那不是方便占便宜吗?诶诶诶,刚亲完就打人?”

 

凌色:我看起来好像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到底答应那狐狸什么了?”魏婴赤脚坐在船头,问从船舱里钻出来的江澄,像个质问丈夫的妻子,“他看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离他远一点。”

 

“没有他我还来不了这里呢。”江澄被拉着坐到他身边,河水里星光闪烁,他也便脱了鞋袜把脚垂下去,脚尖把幽昙花粉搅得转起来。

 

“实话实说。”魏婴捏了捏他的膝盖,醋道:“他又在看你。”

 

“看就看吧,这有什么,我是男的。”江澄心说,我打骂他的时候你可真是没瞧见。

 

魏婴心里疑虑更重,“你们背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江澄咬牙,趁他不备把他推河里去了。

 

“江澄!”魏婴湿漉漉从水里探出头,愤慨道:“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凌色。”

 

船尾的小狐狸下意识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玄珠,江澄像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无忧无虑,纯粹而明亮,凌色被感染,握着那颗温凉的珠子朗声道,“他日找你。”

 

江澄挑眉,“我必来约。”

 

魏婴一把握住江澄细白脚腕,“不行。”他霸道得有些幼稚,“你只能找我。”

 

“哦?”

 

魏婴仰着头,眼里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被温柔和爱意紧密地包围着,他轻声道。

 

“我不管,逆鳞和红线都收下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End

 

 

 

 

 

评论 ( 84 )
热度 ( 4065 )
  1. 共26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托马斯小火车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