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小火车

魏无羡和江澄还算靠谱儿，校长致辞祝福结束后我们出来就见他俩在操场的树荫下等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魏无羡残着一只胳膊也不安分，一边说话一边抖腿，江澄皱着眉踢了一脚，魏无羡就西子捧心状往他身上倒，被掐着后脖子按在长椅上一起坐下了。

顶着头刺儿毛的江澄看样子又骂人了，他的表情看着凶狠实际上也没用多大力气，手上不时给魏无羡的胳膊端着，眼神紧张得很，跟我家以前养的猫一个性子。

七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和鸣蝉的叫声中滚落在他们肩上，蓬勃且旺盛，仿佛有柑橘的酸甜散落在空气里，无需斟酌便可入画，我忍不住举起相机调准焦距拍了下来。

而且他们俩周围形成的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别说人了，多只苍蝇都容不下。

拍完看了下成品眼睛又有点疼，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开始一个班一个班拍集体照了，江澄被他们班班长叫过去，一个班都穿着那件惨不忍睹的班服居然还很和谐，有的班没有班服，穿着我一样的校服，有个女孩观望了一会儿居然上来说同学，你能和我拍张照吗？

同学？

我都多久没被叫同学了，我这个被家长逼着相亲无数的老男人居然还有回春的一天，这一刻我仿佛是拿着月光宝盒的孙猴子，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无以言表，看着那女孩的脸仿佛看到了再生父母，拍完还依依不舍地和她交换了微信，恳求她一定要把照片发给我。

江澄拍完照就被他们班的女生围住了，他极力维持冷静的小脸涨的通红，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一个班坐了这么久，你们至于吗？”

他们班的女同胞们正自相残杀，分出神应付他，“当然至于，以后都看不到了，万一你去当明星红了好有个证据证明曾经爱过。”

“你男朋友知道吗？”

“他照照镜子再有意见不迟。”

江澄目瞪口呆，愤怒地指着说话的女生，痛心疾首道，“肤浅！”

“过奖。”女生乘机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对着镜头甜美一笑，炸毛男友立刻出炉了。

魏无羡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作为风云学长，那些女生的目光能把他连皮带肉吃下去了，对江澄也是爱莫能助。

他俩一时间业务繁忙，我偷偷尬了几张，几个穿着不同班服的女孩偷偷看着我，我忍不住骄傲了一下，八字步都迈得比平常大，“要合照吗？”

“要要要！帅哥你几班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我邪魅一笑，“我比较低调。”

几分钟下来，微信里多了十几个青春活泼的准大学生，我喜滋滋扒拉着手机，江澄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我扭回头去看，江澄的上半身从人群里十分显眼地高出来，他显然被吓到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手指抓着两腿中间的脑袋维持平衡，“赵楚寒你是不是想死！”

原来是他们班男生突袭，招呼也没打直接把他架脖子上扛起来了，那个扛着江澄的男孩我见过，就那个在校门口背着篮球跟江澄借作业的。

我一直觉得江澄少爷脾气，被魏无羡惯的牙尖嘴利，一点情面都不留，还担心他的人际关系来着，看来也不全是这样，他在他们班和同学关系都还不错。

“放心摔不着你，哥这一身腱子肉可不是白练的。”那男孩拍了拍他的腿，“看镜头看镜头，留下个美好的……嗷——别别别，别揪头发！”

江澄怒气值max，几个男生不嫌事儿大，给他扔了个篮球过去，江澄单手接过来按在腿间的头上，“都过来合影，这可不常见，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这基情的一幕立刻成了景点，我和一群莫名激动的女生各个角度拍了个遍，甚至凑上去和合了个影，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儿，一声声响彻操场的“在一起”把这个毕业典礼渲染出来几分浪漫……

我连忙去看魏无羡。

这位伤残人士众目睽睽之下被ntr了，脸和足球场一个颜色，他罕见的没调侃，低着气压把江澄扶着落地，要不怎么说江澄迟钝呢，脚一着地就去扶瘫倒在地的绯闻男友，笑着把人家拉起来还给拍拍背上的灰，“活该吧。”

我心说可不是吗？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还抢男朋友呢。

他们班几个男孩合计着还要去篮球场来一场告别的球赛，江澄被勾着肩拉出去几步才想起来我们，让他们先走后又返回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是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灼热，像是燎原的火，“你们去不去？”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问我？”

“哦……”江澄故作惊讶，“你残了。”

魏无羡并不生气，眼睛里甚至有了笑意，他向前一步，他和江澄本来就挨得近，这一下几乎撞上他单薄的胸膛，他伸出舌头挑衅一般舔了舔嘴唇，“可我其他地方可是健康的，弟弟你要验证一下吗？”

我心里一凛，觉得自己可多余。

他本来就长了双祸乱人心的桃花眼，嫣红的舌尖和水润的嘴唇充满暗示，色气又充满了攻击性，让人脸红心跳。

江澄下意识向后仰，耳尖迅速地变成深红色，眼神向下触了一下就慌乱地躲开，再也不肯直视。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他毫无意外地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魏无羡，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他，烦躁地甩了甩胳膊，“谁管你其他地方健康不健康。”

“不行，你得管。”魏无羡不由分说拉着江澄绕到树后面，“我心情不太好，你要补偿我。”

少年稀罕地挑眉看着他，“难得，你成天比二哈还乐呵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然后瞬间变脸，“找知心姐姐去，跟我这儿犯什么浑？”

“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二百五。”魏无羡微微低着头，一双眼里有四季倏然而过，“因为他开心，因为他不开心，因为他患得患失，因为他心脏不得安宁。”

居然还开始文艺了，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江澄抓重点一如既往地清奇，他横眉倒竖，“你骂谁是二百五！”

“……”

魏无羡叹气，“我，我骂我。”

他说着微微低下头，像是去嗅一朵蔷薇一样自然轻柔，然而他的终点却是男孩光洁的额头，而他嘴唇，最终落在了男孩的眉心。

江澄张嘴反驳的声音都咽在喉咙里，嘴唇张开又合上，全身下意识戒备起来，又很快放松，细长的手指无意间接住一片飘然落下的树叶，嫩绿得有些动人。

这明明是七月，我怎么觉得春天来了，一边调整焦距趁机拍他们，一边又想，我这是何苦呢？

江澄最终也没去打球，我和魏无羡在篮球场外等他和同学说话，看样子他是引起公愤了，几个男孩把他堵在篮球架下面，江澄也不恼，一脸的“你们敢弄我我就大开杀戒”，最后表情无奈又妥协地举起手，也不知道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

悠长的下课铃声突然响起来，江澄和他们拍了个手转身走过来，踏着七月正午的阳光和跳跃的音符，微熏的暖风拉扯他的领口和衣角，少年深陷的锁骨窝便盛满了黄金泉，修长的脖颈和细窄的腰脆弱又强韧，像是一个陷阱。

“江澄——”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困惑的抬起眼，干净又无辜，像是被挠了下巴抬起头的奶猫不知命运。

我听见身后按下快门的声音，接着又是连续的几声，我被拉扯回神志，前所未有地理解了魏无羡的心情，又隐约觉得危险。

“你管管他以后别这么笑了。”

魏无羡的眼睛亮的惊人，脸上的喜欢和痴迷丝毫不加以掩饰。“我让别露脚踝他都给我脸色看，我能管得了他什么？”

我咂舌，“你这男友活得是不是太窝囊了。”

他收回目光，对我挑了下眉，“借你吉言了，不过还不是男友呢。”说完他又低下头笑了一下，“他才多大，一直笑着才好。”

“真的假的。”我不信。

“我骗你干嘛？”魏无羡瞟了我一眼，“急什么，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我逼他有什么用，我要他自己想清楚，再说你不也单着吗还有心思八卦我？阿姨不催你相亲了？”

……我警告你我可以随时开车走人的。

停车的时候我发现旁边有辆改过的帕加尼风神，要不是有监控我就扑上去献吻了，这车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女神没有之一，尽管这个小区卧虎藏龙，车库里名牌超跑不罕见，但这款还是让我没出息地心跳加速了，像一个追星的迷妹一样各个角度拍了遍才舍得回家。

不知道车主长什么样子。

审美如此上档次肯定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子。

我敲了敲隔壁的门，然后意识到门是掩着的，并没有锁上，索性就拉开门。

今天去买咖啡的时候遇上了江澄的同学，他还记得我，因此我就多了一项给江澄送照片的任务，回来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顺便把单反里的照片一起打印了送给他。

门一开声音就流泻出来，我僵在原地，听见江澄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倔强又尖锐，“他才不会毁掉我。”

“你只是不能容忍失去对我的掌控，就像你掌控不了你失败的婚姻一样——”

“混账！”一个尖细的声音怒不可遏的骂他，随之响起来的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我全身一震，赶紧合上门跑回家，感觉自己仿佛撞破了一件让江澄感到难堪的事。

过了十几分钟，楼道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瓷砖的哒哒声，让我胆战心惊，仿佛听到丧钟在耳边鸣响，那声音愤怒地一路戳进电梯里，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便听到身后门板咣当一声。

“咳咳——”

我冷不丁被噎住了，要死要活地转身拉开门，江澄红着眼睛和半边脸，修罗一样面无表情站在外面，“你找我？”

“咳……照片……”

江澄把照片接过去看也没看，眼睛里一片刀光剑影，“谢了，你冰箱里有冰袋吗？”

我被镇住，他很自觉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我去找冰袋，心想是不是写个遗书备着。

“谢谢。”他接过冰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一脸莫名，“你为什么不坐？”

“哦……”我双手冰凉，默默找了个最适合逃跑的地理位置坐下，他用冰袋贴着脸，眼睛下面被我贴了个叮当猫的创可贴，又萌又狠，我只听见一巴掌，没料到他还被挠了，说到这个他跟我解释，“我妈气的崩断了美甲，这个估计是不小心剌的。”

“你妈……”我小心翼翼，“她知道了？”

“嗯。”江澄皱着眉，“兴师问罪来了，毕业典礼以后她就一直催我回家住，原来是知道了。”

“知道多久了？”

“不知道……”江澄无力地垂着头，无所事事地翻着照片，突然皱起眉盯着其中几张，“这是你拍的？”

那是他毕业典礼那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小区拍的，小区广场修了个很是精致的双层喷泉，中央是头戴花冠抚着身边小鹿的女神，周围是一圈尖耳朵的小精灵，魏无羡正往小精灵托举的杯中丢硬币，江澄站在一边嫌弃地看着他，整幅画面看起来格外温柔。

我羞涩道，“我也觉得这张构图特别好。”

江澄看着我，像是看到一头猪插上了翅膀，那种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他指着那张照片边角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影子，我仔细一看，“这不是车库里那辆帕加尼风神吗？”

“这是我妈的车。”他又翻了一张照片，上面他和魏无羡纠缠在一起，看样子魏无羡去他兜里抢硬币了，又翻了一张，他俩快亲到一起了，我要是记得没错，魏无羡又用老套路威胁江澄了。

“那她至少半个月前就发现了。”我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里关于美少女车主的想象一瞬间崩塌，换上一个咄咄逼人的中年女性。我不禁想，这该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多么强大又冷静的母亲，看着自己孩子和男人暧昧还能理智地旁敲侧击叫他回家，忍了半个月才来摊牌。

江澄扶住额头，心里可能已经把魏无羡大卸八块了，过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森寒，“魏无羡死定了！”

我就说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旁若无人地虐狗是要遭报应的。

“他在你口中已经已经死的只能鞭尸了。”我小声道，江澄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偏头，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不容置喙地盯着我，让我心里直发虚。

“怎……怎么了？”我摸了摸脸，“你看我干什么？”

江澄眯起眼睛，“不对，我没和你说过，你怎么知道我和魏无羡……”他顿了顿，语气危险起来，“不会是我妈和你……”

“拜托……”我还以为什么呢，一下子软倒在沙发上，“魏无羡高调成那样，你当我瞎吗?你就没有一点自觉吗？”

江澄想了想，“有那么明显吗？”

我诚恳地看着他，“真的有。”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上面显示魏大妈来电，江澄口气差劲，“干嘛？”他看了看时间，“你不是考试吗？”

“你不是断了手吗提前出考场50分钟？”

”扯吧你，不挂科就给你脸了，还奖学金，做梦吧。”

“没查，懒得查。”江澄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和魏无羡说话的时候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多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整个人松懈又懒散，时刻等着顺毛，“你爱查你查，早晚不一样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准考证号和证件号你又不是不知道。”

“和我估出来的分数最多差个位数，一点惊喜都没有。”江澄敷着脸，恶声恶气地补充道，“你今天别回来，住宿舍，好好复习，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我心里已经给魏无羡烧香拜佛了，这人啊，就是不能浪，你看，这就浪出事儿了吧。

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四十多分钟，江澄越听脸越黑，压着声音道，“我知道我都这么大了不会把自己饿死的好吗行了行了别唠叨了，我有个电话进来……“

他挂电话的时候魏无羡撕心裂肺地在那边大喊，“你千万不要进厨房！”

也是很操心了。

其实江澄算是很独立了，生理和心理方面，虽然不至于完全成熟，至少是可以让人放心的程度，但是每次他出门魏无羡几乎都要喋喋不休地跟在屁股后面嘱咐，仿佛江澄是个没有他膝盖高的小孩子。

在我的认知里，或者说在我和魏无羡单独相处的时候会发现他这个人聪慧且洒脱，尤其讨厌麻烦，懒散得要命，有时被误会了都懒得去解释，而且在某些方面神经大条的厉害，让人担忧。

但是神奇的是当牵扯到江澄，魏无羡就像被启动了某个神奇的人格，细心缜密，啰啰嗦嗦且优柔寡断，他向江澄示好的姿态笨拙又卑微，像只袒露出腹部的老虎一样，像是从来不会考虑迎来的会是一把匕首还是一个拥抱。

江澄接电话的时候我偷偷瞟了一眼，蓝涣。

我这心啊，又揪起来了，那边像是要交给江澄什么东西，江澄很快就挂了，跑回家去换鞋，我拿起冰袋追上去，“拿着吧，你脸肿起来了，外面这么热降降温也成。”

江澄表情复杂，终于说出他的重点，“瑶哥，你能不能别告诉魏无羡我妈来过。”

我心底里认为既然要在一起理所应当一起面对荆棘风雨，况且魏无羡显然比他更成熟，两人商量着应该能最大程度地减小伤害，但这归根结底还是他俩的事，既然他要求了，我也只能点头，“我不会说的。”

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慢慢笑了一下，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谢瑶哥。”

他换了了双鞋在那儿等着电梯，背影已经隐约有了男人的轮廓，只是肩膀还是单薄了一些，却倔强温柔，执着又骄傲，两片肩胛骨将T恤顶出精致的轮廓，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

他们已经爱得这么勇敢，有可能的话，请让他们轻松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