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妖（6）
宇龙衍生，裴文德/夜尊
居然还没完，保证下一章一定完，居然还妄想上中下结束，是我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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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捡回一条命到今日已有半年，裴文德回到洛阳太子已近乎疯狂，率领一众亲卫闯进大雄宝殿，缉妖司几人和灵佑唯恐伤犯上，只敢用防御阵法抵挡，最后反被俘获用来威胁带着天子魂魄匆匆赶回，还没下马的裴文德。
他们立誓保护的人，反过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太子醒来后，裴文德在大狱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月，年轻尊贵的龙子隔几天来看他一次，询问夜尊的下落。
多可笑，夜尊是鬼族至尊，他不过长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竟然有人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凡人再踏入这里吗，按那小东西的脾气，再被耍一次应该要屠城了。
那鹰隼一般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被鞭打到失去意识再被冷水泼醒，倒吊着浸入水中，一遍遍在窒息边缘挣扎，甚至渴望夜尊能来勾了他的魂魄下地狱，即便如此，他还是眼看着他的主上，这天下未来最尊贵的人一日一日消瘦下去，几乎要撑不起那华贵的衣服，那张脸也不再有睥睨天下的倨傲和威严，反倒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
他不知道他那年迈的父亲为他奔波了多少，跪在大殿前多久才求得大赦，他见到他的父亲时脸上的刺字还在淌血，腹部被一剑贯穿，他的父亲瘦的剩下一把骨头，不知道怎么把他从牢里拖出去的。
他用替太子出家逃过了一死，这一生不得再踏入神京一步。
金山寺里突然刮了风，夜尊的长发在漫天的落叶和雪片里飞舞，拉出锋利的线条，那双漂亮的眼睛隐约渗出一点猩红，死死盯着裴文德的侧脸，和尚摇摇头，把他吹到脸上的发丝拨开了，“都过去了。”
夜尊咬着牙，他没有那么宽宏大量，眼睛周围也也气得浅浅地红了一圈，像是寺里早春的樱花一样动人，“不行。”
裴文德心里软软地陷下去一块，他摸了摸脸上的刺字，伤口很深，到现在痂也没掉完，夜尊盯着那个伤口，突然覆手上来，“太丑了。”
夜尊的手是凉的，比这冬日的风还要冷几分，和尚感觉侧脸痒了一下，再去碰那里的皮肤已经光滑如初，夜尊满意了，寺里的风小了一点，他不依不饶，“是你们那个混账太子吗？”
“嘘--”裴文德拉起夜尊冰冷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妄图把他暖热一点，“我已经放下了。”
“我放不下。”夜尊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可知道，他给我这一刀让我养了多久才能站在这里，这种行事卑劣，胆大妄为之人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也值得你护着？”
裴文德腹部的刀口还没好，他离开洛阳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吊针，裴相让洛阳最好的大夫一路跟随，用着最好的药材，直到入了冬才给他捡回一条命，夜尊这一下没用什么力气，但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扶着一棵树站稳，抬头看见那小东西被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径直走过来扯他的僧衣，“还有哪里？”
不仅仅是那险些要了他命的一刀，夜尊看到了更多，鞭痕，烫伤，钉刑，针孔，还有一些说不上来什么刑具留下的伤口堆叠在这具身体上，他一口银牙紧咬着，半边身子在阴影里，一双眼晦暗不明，像是踩着累累白骨走出来索命的阿修罗。
鬼王的愤怒让整座金山寺都在颤抖，寺院背靠金山，山尖仿佛被烧着了一样摇晃起来，隐约能听到不知是近处还是远处尖利的哭嚎，夜尊盯着裴文德把衣服拢起，苍白的脸上那双眼乌沉沉的，没有半点亮光，“你要我怎么惩罚他们！”
裴文德给夜尊吃凡人的食物，给他穿凡人做的衣服，好不容易让这个小神仙一样的人儿沾染了些俗世的烟火气，如今又被打回原样，他有些气恼地把夜尊的手又包进掌心里，狭长的眼里有一种平静的威严，“我已经都忘记了。”
“世上不再有缉妖司，也没有裴文德了，不要再为裴文德受的苦犯下杀业，不值得。”
他说这句话时淡淡的，语气没什么波动，让人以为他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看着夜尊在阳光下翡翠琉璃一样流光四溢的眼睛和他领口精致的杜衡绣花，“现在只有金山寺的和尚法海。”
夜尊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还是皱着眉，他的震怒稍微偃旗，地震仍然从山脉底部延伸出去，精怪都被惊醒一路逃窜，山中顿时妖气弥漫。
他微微仰头看着裴文德，突然清醒过来，他活了近一万年，第一次如此震怒，为了这个凡人 ，差一点毁灭附近的城市村庄。
过了好久，夜尊才冷静下来，他不适应那个眉目肃杀的缉妖师变成一个无聊的和尚，一副要摒弃前尘往事的模样，裴文德却想起了别的事情，“你真的把狐妖的内丹塞给哪只小猫了吗？”
夜尊冷笑一声，“我有那么闲吗？”他一甩袍袖，拾阶而上，语气仍然不善，“气他的。”
裴文德挑眉，心说那你确实把他气的不轻。他想了想，忍不住问，“你的伤……”
“早就好了。”夜尊抿着唇，眉宇间仍有戾气，心头血泼洒一地令他极度虚弱，即便伤口痊愈，时至今日那种利刃迫近心脏的感觉仍令他夜不能寐，即便睡着了也会在睡梦中痛醒，好像那把刀还悬在胸口，即将刺透那层薄薄的肌肉，挑进他心尖上去。
他心烦意乱，并不准备适应裴文德变成了一个和尚的事实，于是回过头来扯了扯和尚的白色僧衣，“裴文德，我饿了。”
和尚的眉毛又是一跳，觉得刚刚的话白说了，夜尊从宽大的袖子里深处半截葱白的手指，指着天王殿前从不结冰的湖水，不依不饶地叫他的俗名，“裴文德，我想吃鱼。”
浑然不知被放进午餐里的鲤鱼们在满池残荷败叶间游来窜去，绿色的湖水，红白两色的锦鲤，小沙弥稚嫩的念经声组成了最为安静悠远的图景，夜尊眨着一双水墨画般的眼睛，毫不含糊把寺院里的氛围击得粉碎。
裴文德张了张嘴，“你不是……”
夜尊打断了他，语气笃定，“我想吃。”
裴文德愣了一下，他知道这小东西任性不讲理，他打又打不过，骂也舍不得，只能惯着，偏偏这小鬼王喜怒无常得像只猫儿，养这么久半点开窍的意思都没有，说走就走，他找也不知道上哪里找去，可是今天他的行为举止着实不同寻常。
“出家人不可杀生。”和尚小心翼翼地同他商量，“吃别的可以吗？”
夜尊把手抽走了，薄薄的眼皮掀起来，眼底凉薄，慢慢结了一层冰，身影在冬日的眼光里慢慢淡了。
裴文德叹了一口气赶紧把他拉回来，“这是观赏鱼，去后山给你抓。”
最后还是吃了鱼。
和尚一袭白色僧衣，小叶紫檀的佛珠在腕上晃晃悠悠，把鱼刺给少爷挑了个干净，心中对佛祖认了半天错。夜尊的筷子使得稍微像点样了，满身的煞气褪去，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
从抓鱼开始就被盯着，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和尚明白了，这小鬼王以为他说把前尘往事都放下连着把他也放下了，这是怕自己不要他了，小东西活了近万年，感情上却仿佛还是一张白纸，害怕和恐慌掩盖在坚硬冰冷的外壳下面，连在乎也表达得近乎残酷，怕是不曾有人耐心教过他。
裴文德心里酸酸涨涨，难过的是这么长的时间这小东西太孤独了，但是人类生命如此短暂，不知道够不够时间把他暖热一点。
据说凡人饮下妖血会折损寿命，很少能活过二十岁，除夕过后寺里下了一场大雪，天还没亮，满院都是小沙弥的欢叫，夹杂着年长师兄的提醒和师父们的训斥，裴文德在佛前念了一夜的经，夜尊已经成了金山寺的常客，躺在他腿上睡着又醒来，迷迷糊糊问外面在干什么。
裴文德感觉胸腔里的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处，他隐约记得半年前与蜘蛛妖的一站是被妖血反噬了的，可是到现在也好好的，甚至向死神还多讨要了一年，他看着夜尊还没清醒的迷糊脸劫后余生一般笑了，“过年了。”
“这个我知道。”夜尊刚醒，声音黏黏糊糊的，毫无自觉地露出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来，“地界的鬼就这个时候哭的最凶。”
他对过年的理解就到这里了。裴文德理了理这小东西睡乱的头发，“你想下山吗？去看看凡人是怎么过年的，顺便置办点东西给寺里的孩子们。”
夜尊仰着头抬了抬下巴，矜持地同意了，裴文德看见他眼里瞬间亮起来的光有些想笑，但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鬼王嘛，总是要点面子的，“还早，你再睡会儿。”
“太闹了。”
裴文德掐了个手诀，屋外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夜尊在蒲团上扭了扭，换了一边脸贴着他的腿继续又把眼睛闭上了，他的睫毛又长又密，蝴蝶一样微微颤抖着，“你一会儿记得叫我。”
“好。”和尚轻轻应了，把披在他身上的斗篷往上掩了掩。夜尊没那么需要睡觉，但是裴文德一诵经他就困，索性猫一样趴人家腿上就睡了，美人睡着也是赏心悦目的，佛堂里的小和尚来了几拨，都蹑手蹑脚出去了。
南方鲜少下雪，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出来观雪的人，白雪映着红彤彤的剪纸和对联，家家户户窗口都都冒出炊烟，大家看到这俊秀的和尚下山，都争相给他递上家里的饭食，不料年轻和尚摇摇头，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温和平静，“今日不化缘。”
过年都想讨个好兆头，于是这瓜果糕点就都塞给被裴文德拉着的夜尊怀里了，他长的像画里的人一般，到了桥上一看，还有趁乱放进他衣襟里的香囊若干，可这小东西不懂女儿家一针一线的心思，看了看就丢给和尚了，裴文德仔细一瞧，心说这绣工比起洛阳城的绣娘真是差远了。
这俩不识风情的真是凑一块儿去了。
桥头有做糖画的，裴文德见夜尊看的专心，于是嘱咐店家做了只兔子形状的让他拿着吃，夜尊刚咬了一口，耳边突然传来接连的巨响，这声音平地而起，夜尊的兔子都吓掉了。
“你实在喜欢我们再买一个。”裴文德也惊了一下，刚才的响动是前面几个穿着新衣的小孩子放的炮竹，一看他们这反应拍着手笑得更开心了。
火星子把夜尊的袖子烧了个洞，他用手指捻着那块衣角，然后低头看着雪地里的糖画，两条长眉皱起来，默不作声的侧脸看上去居然有些委屈，裴文德心软了，“别太过分。”
“好。”夜尊一瞬间收了表情，眼底都是即将报复的兴奋和快意，裴文德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夜尊咬牙切齿，“我教教他们，也算是给他们父母积积德。”
说完他手中响指一打，几团雪球目标明确地冲那几个罪魁祸首脸上飞过去，雪天地滑，这些小孩子又跑的莽莽撞撞，被这么一击立刻乱七八糟跟下饺子一样滚成一堆，把几个路人都撞倒了，有一个倒在他们面前，夜尊刚把脚伸出去，裴文德在他额上敲了一记，弯下腰把孩子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看着孩子不好意思地跑远了。
夜尊大仇得报，眉眼都生动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亮晶晶的两弯月牙，他笑得坦荡快意，是那种江湖侠客一样豪放的笑法，很少有人这么笑还能笑得好看的，几个路过的年轻姑娘频频回头来看，裴文德看他这副孩子气的样子直摇头。
那小东西笑够了，摊手挑眉，一脸的无赖，“我有分寸，一点小教训罢了。”
裴文德一张脸冷不下去，语气仍是严厉的，“小孩子娇嫩，万一磕着碰着。”
“活该。”夜尊心疼自己的衣服，上次那件被血染了个透，今天出来刚换了一件，领口用银线绣着杜衡，比上次那件还要精致，不到一天就毁了，把他的好心情都败了。
裴文德看他这样只觉得可爱，他离京时嘱咐家里按夜尊的尺寸做了衣服送来，形态不一但皆生动精致的杜衡或长在领口，或附在袖口，夜尊喜欢的很，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脏了。
“再去买个糖画吧。”
“不要了。”夜尊甩下他，愤然在走在前面。
“阿衡。”裴文德直摇头，疾走了两步把人抓在手里，“人多，别挤散了。”
夜尊用眼角瞥他，有些不满，“你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裴文德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夜尊的脸拉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看，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裴文德愣了一下，就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十步之外的客栈门檐下，他对着那个方向提醒，“晚上有灯火大会，记得回来。”
夜尊微微抬了抬下巴，当做听见了，裴文德再看，人已经不见了。
以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缉妖司最忙的时候，因为总有妖魔鬼怪趁着热闹混入人间作乱，等裴老相国处理完公务裴文德都回不了家，年夜饭热了又热，父子俩最后吃的时候都半夜了。
兴许是太热闹了，裴文德罕见地开始回忆从前，自从出了家，他很少再回头去看，唯一从那一半舍弃的人生里带过来的只有他的阿衡，那个懵懵懂懂的，被他起了名字小鬼王，全身上下释放着归属于他的气息，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他自私的想着在他身上留下更多东西，更深刻的东西，百年后，千年后，轮回转世无数次也能把他认出来。
上次夜尊在寺里发怒撼动金山后，人间妖气忽的浓重不少，裴文德如今已经不杀妖，他会采取更温和的办法，或镇压，或夺去修为，或封印，总归不再增加杀业，他已经看透了许多，这世上的事大多不是非黑即白的，冬天白天短了许多，等他回到桥头，湖上已经有画舫里传出琵琶弹唱，沿街灯火明亮，红色的灯火从桥的这头燃到那头。
裴文德一转头，看见夜尊站在一盏花灯的灯光里，侧脸如画，映在灯笼纸上。他站在一个失明的女孩面前听她咿咿呀呀地唱歌，那声音婉转动听，但是幽怨情深，和周围欢闹沸腾的景象全然不符，夜尊的神色十分认真，他长了双潋滟的桃花眼，看谁都情深，若那姐妹看得见是要脸红的。
和尚走近了才知道为什么夜尊会停下来听这歌声，她们唱的是他送给夜尊那把玉骨扇上的词。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云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夜尊知道这阙词的意思，却如何都体会不到，那失明的歌女放下琵琶，无神的眼里还有泪光没有散去，她轻轻用袖子抹去了，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客人可是有心上人？”
“没有。”夜尊把出门前裴文德给他的铜板一股脑全放进歌女面前的破锣里，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歌女把手放在腰侧半弯膝盖作感谢状，闻言奇道，“那子为何不去和家人团聚要听我唱这相思。”
“相思。”夜尊小声说了一遍，原来这是相思，那扇上原来写的是相思。
周围传来小声的尖叫，人群突然目标一致地朝桥上挤去，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巨大的烟花把深蓝色的夜空撕开个口子，斑斓的火花在尖叫声里四散开，夜尊缩了一下脖子，仰起头看着这新奇的景象。
接二连三的烟花盛开，将夜色照的亮如白昼，夜尊站在台阶旁边，拥挤的人群还在超前行进，他太过入神，毫无防备地被谁一推，就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往台阶下掉。
裴文德上前一步伸出手，这人就稳稳地被他接进怀里，下意识把两手攀上他的肩，周围人声鼎沸，烟火和灯光在旁边明明灭灭，和尚只觉得这红尘万丈都在那双漂亮的眼里了，偏偏那人毫不自知地眨着眼，长长的睫毛几乎剐蹭着他的额头。
“我的扇子呢？”
夜尊觉得现在的裴文德不同寻常，那双眼看着他，里面的情绪深而重，他读不懂，之间那和尚从衣襟里摸出玉骨扇，却没给他，他觉得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你会吓着他的。
裴文德心里这么想着，看着夜尊抓住了扇子他却没有给他，而是握着扇子把人又拽近了一点，他一低头，就吻上了少年挺翘的鼻尖，这个吻向上走了两步，落在那温凉的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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